是唐熠传话让杜越来找程烈的。

唐熠的计策本来已经达成，但是虽然舒尧愚蠢，他背后的老狐狸魏缙却不是好忽悠的。

第二天魏缙就得到了消息，说两个从昭狱出逃的妖族被程烈给扣下了。

他先是派人去找程烈说情让他将这两个人还给昭狱，结果被程烈拒绝。

这就陷入一个僵局了。

这天舒尧来看望他老师魏缙，两人先是享用了新茶。

舒尧见魏缙丝毫不着急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问：“老师，您已经有对策了吗？”

魏缙：“殿下不用着急。”

舒尧：“我怎么能不急啊。”

魏缙：“这件事情要循序渐进，关键在于将他引到葵州去，现在不要轻举妄动。”

舒尧虽然给他老师几分面子，但是他内心狂妄，心想：“好不容易让我抓住了这个机会，怎么能不将他钉死在这里。”

既然明面上不能不给程烈面子，那就玩阴的。

程烈的伏妖卫之中有他的人。

那仆人将两包药放入了饭食之中。

伏妖卫中的士兵照常将饭食送给分别关押的两人。

小琦用铜铃传信说：：“不能吃。”

陈九黎：“为什么？”

小琦：“味道不对。”

陈九黎：“真的吗？我怎么完全闻不出来？你真是狗鼻子。”

陈九黎知道他们两人现在处境危机，所以照做了。

程烈照例巡视了一圈，小琦依旧是埋着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程烈那天就突然对这个妖族起了兴趣。能让三殿下和全力保下的妖族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现在破衣烂衫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三殿下这么宝贝？

程烈的脚步停在了房门口。小琦从里面看到了从门缝下面透出来的光被一个黑色的“一”字分成了两段。

程烈推开门进去，走到那蜷缩成一团的妖族少年身边，拽着他的领子强迫他抬头。

程烈这下子他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一时瞳孔巨震，只觉得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了，他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这也太像了......”

眼前这个妖族和十年前陛下亲手杀死的妖族叛党的领袖长得一模一样。当年他还是一个少年人，追随着父亲刚刚加入伏妖卫，而那时的陛下也刚刚登基，正是想要大展宏图的壮年。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血洗灵族叛党的一夜。那时他第一次斩杀妖族，但是他忘不了的是血流成河的银月湖和妖族的惨叫声。那个灵族的首领——勉枝，更是战斗力十分骇人，左突右进，奋战至死，他没有了呼吸，僵硬的身体居然还能够站着。勉枝的右臂有青色的纹身，一直到他的腹部，依然在月光下熠熠发光。

程烈突然回过神来，像是魔怔了一样将扯下了小琦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小琦立刻回击，将他重重地摔倒了墙上。

小琦的力道可不小，程烈艰难地爬了起来，眼神依旧盯着小琦的右臂看。虽然小琦已经将衣服重新穿好了，但是刚才撕扯之中小琦的衣服在右臂处已经有了一道很长的破口，而那里没有纹身。

程烈：“......”

他立刻冷静了下来，他当年亲眼看到勉枝的死，他不可能还活着。眼前这个妖物或许是他的同族亲属呢？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陛下见到这个妖物，否则三殿下就真的必死无疑了。无论是出于稳定局势还是处于对自己职责的负责，他都应该弄清楚着妖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如果真的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算是三殿下全力作保，也应该将此妖物尽快除掉。

程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走出门去，将门“砰”地一声关上。他感觉自己的心因为刚才的惊吓依然在狂跳，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叫来一个下属：“给我冲一剂吐真散来。”

而这个下属碰巧就是舒尧的人。他第一次准备在饭食之中下药，但是没有成功。这下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在吐真散之中加入了荧石的粉末。

小琦被拖到了审讯室，陈九黎在里面听到了动静和小琦的声音，他焦急万分但是又无能为力。

一时间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他儿子和他大吵一架之后离家之后他也是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的血肉有一部分离开了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一颗心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受到致命的伤害。

他痛恨叛党的抵抗，同时也痛恨人族的压迫，所以他逃到了清宁山上，一个既不是完全属于人族也不属于妖族的地界，好像这样他就能够逃离这世间上的矛盾冲突，逃离他内心深处的激烈斗争。

他很喜欢小琦这孩子，一开始他的确是因为舒煜的托付才照看小琦的，但是这孩子的倔强和刚强让他很心疼。

他将手中的铜铃赋予了一丝妖力，果然能听到了小琦那里的声音，但是他越听脸越白。然后他立刻开始拍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小琦！”

但是他感到了自己全身在狩妖网的压力之下的无力感，就连催动铜铃的那一丝丝妖力都立刻受到让他难以承受的反噬，让他全身的经脉都痛得不想活了。

“你儿子是叛党。”

他的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这句带着明显恶意的话，然后这句话就给了他力量，让他站了起来，倏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他感到全身的力量突然就轻松了。

是狩妖网被关闭了？

他想着，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去仔细想了，他立刻使用了妖力。虽然陈九黎是个半妖，而且多年不使用妖力，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比普通的人类要厉害一点，立刻将关押自己的房门给撞开了。

伏妖卫的基地和昭狱不能相比，他循着声音往小琦那边走，但是发现很多人逆着他行动的方向狂奔，逃命一样。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咆哮声从不远处传来。然后他看到一个身影闪过，全身带着黑雾，他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一样攀爬在房梁上。

陈九黎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是小琦。他心道不好，紧随小琦身后是出剑的程烈。

而身边的伏妖卫带着他们奇怪的装备将小琦包围了。但是小琦根本势不可挡，就算被包围，但是还是一起一落间让好几个人身首异处。

那奇异的黑色火焰，是勉枝？

陈九黎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一面。但是当时勉枝带着面具。他长年带着面具见人，因为太多人和妖想要他的命了。

他儿子就是因为追随他而死的。他不是也死了吗？！小琦是勉枝？

他楞在了原地，但是顿时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是狩妖网重新被程烈的手下打开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是勉枝！是勉枝回来了！”

那些伏妖卫虽然死伤严重，但是凭借着狩妖网重新打开的一瞬间时间差，将小琦用铁丝网给制服了。

“火箭准备！”程烈大喊。然后他的手做了一个往下按的动作。

数十枝火箭从四面八方向小琦射过来，他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躲。

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然后寒冰从地面开始蔓延，顺着墙壁向上攀爬，最后将空中所有能动的不能动的东西全部都冻住了，包括那些火箭。熄灭的火苗还在冒着青烟。除了铁丝网之中的小琦和站在他不远处的陈九黎。

“快走！”陈九黎突然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小琦好像恢复了一些神志，茫然地朝他看了一眼。陈九黎本来还想再喊一声的，但是张开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而是喷了一口血。

小琦好像是被这一口血吓了一跳，给吓醒了，立刻从铁丝网之中挣脱了，而他身边的所有人和物也开始极快地融化了起来。

小琦抄起陈九黎就往外跑去。

风刮着他的耳朵，他的鼻腔充斥了血腥味，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凭借着本能往尽可能地远离狩妖网的方向奔逃。

他突然感到了背上的人动了动，然后用手捏了捏他的肩，好像是要引起他的注意力。然后他感到温热的呼吸贴近了他的耳朵。

风声让那人气若游丝的声音听得不太清楚。

“孩子，你一定要带我们回家啊。我看好你的呢。”

那些为奴为妓的，那些被当做下等生灵的，那些被剥夺了土地和尊严的生灵——妖族。

他的儿子是为了解放这些生灵才付出生命的，他是英雄，而眼前这个小妖，无论是不是勉枝重新回来了，还是只是一个和他儿子有着类似的心的妖族少年，他都想要救下，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如果能够弥补一丝遗憾，或者是能逃避了一生的自己唯一能够做到的吧。

小琦还在全力狂奔，他根本无法回答。但是眼泪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淌下。

等到他力竭重重地摔倒的时候才停下，他背上的陈九黎也被摔下了。

小琦爬到陈九黎身边，伸手探他的颈脉，那里没有一丝动静。他立刻弯下腰将耳朵贴着陈九黎的胸膛。但是那里依然是没有声音。

小琦颓然向后倒去，也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