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难得睡了个好觉,更令人满意的,是今日倾盆大雨,乌云蔽日。
不用上值!
叶无言明媚地笑起来,傻里傻气想,下雨总不会再有刺客了吧?天下之大,不可能有这么顽强的刺客,就算有,也不会叫他遇上……
连着几日没睡好,叶无言深感自己魂在后面飘,大熬几宿,能给陛下表演以头抢地尔。
雨点砸地,厚厚的围堵人间,密不透风。稍微汹涌,能闯到屋檐下,摸到几把油纸伞的尖头。
叶无言玩转着陛下赏的檀香扇,绕着青月飞鸟观察了好几圈,惊叹:“你们两个精瘦了好多!这两日辛苦了,晚上我们好好吃一顿。公子教你们吃火锅!”
他饶有兴致地“排兵布阵”,找铁锅,置铁架,寻食材,拌调料,碗筷备好,就差三个“大功臣”大吃特吃。
眼前都出现了食物在锅中蒸腾的热气,憋了好一会等到饭点。
……
酉时,叶无言一个人寡淡无味吃火锅,挑几口旋即没兴致,无语凝噎。
他没想到这群刺客如此锲而不舍,雨点虽小了很多,四个刺客一个不少。
剑锋穿雨,拼的全是力气和速度。
刀剑震响时,水滴碎成数以万计的细丝,看出了几人兴致高涨,酣畅淋漓。
叶无言单手揉太阳穴,要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等的人。
当机立断摸一把油纸伞,翻窗而逃。
他还没有仔细逛过皇宫,兜兜转转来到了类似御花园的地方,静谧萧索,恰逢心中有一事纠结无解,沉溺于一个人的冥想里。
天色昏暗,叶无言气运差到离谱,迎面撞翻一白袍老头。
我艹!在老头身体差点倾斜45°时,叶无言赶紧扶住他的腰,秀成单手公主抱。
那老头含情脉脉,拼尽全力攥紧叶无言身前的衣服,不负众望站稳了。
叶无言斟酌用词,被他一颗光秃秃的脑袋闪了眼,试探说:“公公?”
那老头道骨仙风,听了笑呵呵的不否认:“多谢你救我一条老命。”
叶无言心虚地咳道:“……其实,是我撞的您。”
白袍老头丝毫不见外地把伞夺过去,叶无言才发现这老头高他一寸:“哎,相逢即是缘,救我就是救我。”
他推着叶无言往前赶:“快走吧小友,我们去亭子里聊,让我听听你愁什么。这么小一个人,心里迈不过什么坎儿,才逼你雨里找机缘。”
叶无言被推着,奈何力气也没那老头大,想躲没处躲。
这白袍老头,进了避雨亭,将伞随意放在石桌上,一言不合倒立练功。
一把老骨头,硬是震惊了他一把。
叶无言觉得有趣,心无旁骛地托着脸跟他聊天。
“公公,我有一个朋友,长得凶,走得疏远,该怎么求他办事?”
白袍老头福至心灵:“你说的陛下吧?”
叶无言揉揉眼睛,搓了搓脸,一时理屈词穷,嘴硬道:“不是。”
“你听我说,最近遇到一点麻烦事。有人扰我夜寝,偏偏我去哪,那群人就跟到哪,敲锣打鼓。都几日没睡个好觉了,瞧我这黑眼圈。”
白袍老头倒立憋得脸通红:“我眼前一片黑暗。”
叶无言赶紧把他放下来:“我的老天!你这是倒立充血了!这么大年纪不知轻重,万一出了点好歹,你家里人可怎么办?”
白袍老头:“你方才还说我是公公。”
叶无言气闷,扶腰瞪他:“还能不能好好聊了?”
白袍老头笑眯眯哄他:“哈哈哈好,你刚才那些话,让我想起一个人。”
叶无言好奇问道:“谁啊?”
白袍老头:“陛下。”
叶无言:“……”
白袍老头细细描述:“陛下也是这么一个细致入微,忍不住关照百官的人。”
叶无言怀疑地上下审视他,这老头不会真的倒立成失心疯了吧?把人劈成两半叫关照?
关照到阴曹地府去了,叶无言试图说服自己,万一那人真想去到别处看看?凉风吹雨,冷的他一哆嗦。
白袍老头调整呼吸,回想:“你别看陛下如今暴虐成性,他六岁时,先皇病故,万分勤勉,大家都感叹他长大后会是位明君。不过摄政王比他有经验的多,虽不能杀了他,却也能治他治得服服帖帖。从那以后,陛下学会了藏拙蓄势。”
“要知道,他未及六岁时,便忧心百官,中插暗探。当时的大煊第一能臣,海丹泽,如今的当朝丞相。谁能想到,他以前还是个不能自理的富家子弟。饭要人喂,衣要人洗,面子比天高。被人讲了几次小话,听了几首讥讽他的打油诗,立志自立门户。”
白袍老头想到这些趣事,眉飞色舞的:“老臣都知道他那堆糗事,上朝的衣服必是湿的,三天两头黑脸饿肚子,晕倒在巷子里,被歹人洗劫一空。但他确实有才能,陛下无奈,这是第一个强迫他安插自己人的地方,方便照顾他,保护他。”
叶无言回想起朝上坐着的三位重臣,那位年纪轻轻,坐上丞相之位的海丹泽,竟是如此……
叶无言大彻大悟,只要自己足够废物,陛下就会精准扶贫,何况他这个时常在陛下面前晃的神官。
在他眼里,好说话,爱管闲事,就代表好欺负。
叶无言拍了拍白袍老头的肩膀:“好公公,我请你吃饭吧。玉言宫书案上还落着一口锅,铁锅旁边就是调料碗筷,下雨天正合适,伞送你了,回见!”
白袍老头神色不明地看他背影:“玉言宫?陛下居然真能找到……”
他迈进玉言宫,刀剑声嘈杂,好几个熟识的身影相斗,一时复杂地说不出话。
陛下啊……果真一箭三雕。
叶无言兴冲冲跑到陛下寝宫,前来讨嫌,岳有才早就被苏玄煜提醒,见到神官后不必阻拦,放他进来。
叶无言秉持我不睡你也不能睡原则,没收声,浑身被淋了个透,脱了湿水外衣推门而进。
“陛下,我来伺候您!”
苏玄煜站在窗格前,回头看他,默默评判道:“尚未通报,私闯寝宫……成何体统。”
说完,他坐回床榻,转移视线,不敢正视眼前人。
叶无言方才和白袍老头一通奇遇,衣衫本就不整,此时还脱了一件,通体清凉,才想起忘记问那老头姓甚名谁。
叶无言关起房门:“苏玄煜。”
苏玄煜半抬眼:“胆大妄为。”
叶无言精明看他:“我烂命一条,爱杀不杀。”
叶无言先前疏远苏玄煜,仅仅对他这位顶头上司不感兴趣。当下,暴君外加慈悲之心,可比十年一品状元郎,有意思多了。
“苏玄煜,整个皇宫,是不是只有你这儿最安全?”
苏玄煜心跳慢半拍,招架不住叶无言直勾勾的眼神:“不然?”
叶无言毫不见外:“有刺客来袭,我要尽臣之责,保护陛下。等我稍加沐浴,陛下记得留门给我。”
门“嘭”一声闭合,苏玄煜扶额,这门在岳有才的细致入微下,十几年没撞出这么大声响。
“出来吧。”
黑衣人现身禀报:“昨夜童清破了神官大人的身.子。”
苏玄煜眼神变得危险,再没有半分笑意,冰冷得黑衣人颤了颤。
“陛下息怒……”话音未落。
苏玄煜挥袖,一柄银白长剑落于手中,干净利落刺入这人胸膛,血液喷溅,眉目暴戾,恍若又到了和叶无言初见那晚。
他心境平淡到,仿佛杀了千百个人。
“撒谎数次,他来了,你也没用了。”
叶无言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苏玄煜在铜盆里仔细擦洗修长手指,神色不悦。
叶无言翘脑袋凑近看:“事办完了?这是谁的血?”
苏玄煜蓦然想起方才的话,即使知道是假的,也还会气闷。偏偏这人称呼童清的字,喊自己指名道姓。
他耐心引导:“私下可以唤我都和。”
叶无言惊奇看他:“苏玄煜,你学会扯开话题了?”
苏玄煜无奈,放弃挣扎:“你害怕这血吗?”
叶无言:“不怕。”
苏玄煜轻轻擦手:“嗯,这就是寻常猪狗的血。”
叶无言意外地理解到苏玄煜的话,这位色厉隐忍的帝王,艰难撑起整个国家,摇摇欲坠,仿佛只有现在才能窥到几分疲惫。
叶无言再无遮掩,问出心底疑惑:“是他监视我?”
苏玄煜愣住,心里一紧,揉捏手里的玉扳指。
叶无言敏锐异常,立刻证实心中所想。
走到伺候皇帝的外间床榻瘫坐,喊冤道:“是苏十三吧!我只不过抢了他的秀童,至于发狠追杀我吗?但好像醉翁之意不在杀,只是吓。”
苏玄煜淡淡道:“嗯,离他远点,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玄煜大叹,也不计较叶无言指名道姓一事,万幸叶无言聪明过头,直接省略了其间弯弯绕绕。
叶无言在一旁又想,苏十三长得正气魁梧,竟然也用如此下三滥手段。他身上那种肃杀的血腥气息,不太像手下留情的人,必然留有后手,今后一定要小心。
叶无言睁开眼,望着屋顶:“他大抵能知道你出宫逮我,有了利害明显的制衡关系。容易捏造一个蛊惑暴君的权臣,杀了你,栽赃给我。苏玄煜,这招妙不妙?”
“完啦,还没帮你夺权,就要死了,你怕不怕?”
苏玄煜见他幸灾乐祸,口是心非道:“亏大了。”
苏玄煜忍不住转身哑笑,心中得意腹诽:也可以是勾引暴君的神官,拿你威胁我,还得好吃好喝伺候你。
叶无言无名愤怒:“你还亏了,我连着几晚睡不好觉。精神不济,日日去大理寺试探童清。”
倏尔话锋一转:“臣相信童大人不在苏三党之列,童大人美玉无瑕,一身正气……”
苏玄煜听完瞬间冷脸:“还想在这伺候着,要先学会闭嘴。”
叶无言含着空气鼓起两边脸看他,示意自己不再说话,倒头就睡。
不愧是皇帝寝宫里的床榻,虽不是龙床,照样宽大松软,鼻息萦绕淡淡幽香,随后,意识昏沉,坠入梦乡。
苏玄煜踱步走到里间,眼睛透过薄纱帐,描摹外面那人嬉笑的模样,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鲜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