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言道:“这手法杀的不漂亮,猫妖案中巨人执斧,最起码有理有据。对于被商人蒙骗欺凌过的百姓来说,甚至算是匡扶正义。”
“而碎颅案不同,死的是寒门,最能激发百姓兔死狐悲的血性,这应该就是苏十三说的‘大礼’了。”
童清虽觉得他所说有些许不妥,却也无法反驳,道:“不知凶手下次作案在何时,希望此举不要激恼巨人。”
叶无言想起童清方才宣扬的夜夜巡视,举头望阴云,若有所思:“快了。”
“还有一事,”叶无言眼中闪过得逞精光,“泣浊兄,上次在蒋府所言,在算我赢了吧?”
“泣浊兄赶去凶案现场时,有没有听到邻里闲话?若我猜的不错,一定会有人怀疑那夫妻一子做了错事,混淆是非成他们惹恼了书生冤魂,甚至可能篡改行为目的,硬把那三人以往做过的中立之举,诡辩成居心不良。”
他抬眼看着童清的脸色,试探说道:“就算当下没有谣言,今后也会有,即使谣言滑稽成老虎食素,同样会有人听信。当然,苏十三是否会借机铲除异己,尚未可知啊。”
叶无言松了一口气,按往常童清早就教训他漠视人命了,今日竟能忍他这么久。
他继续得寸进尺说道:“好处是,待杀的人多了,我们只需要排查死者身份,绝对可以描画出与苏十三一党相关的关系网。”
“坏处是,苏十三把脏水泼到三个贫民身上,没有一张‘好嘴’代他们申冤,往后或许真的会演变成,我先前推论的一番话,买凶杀政敌,说不定下一个还会是我。”
童清不愿把凶杀牵扯到叶无言身上,纵然叶无言说再多不含人情的话,于童清而言,也不及他一条性命重要。
童清眉头紧锁,惩罚似的轻轻摁了摁他的脑袋,心里淡淡苦涩:“胡说八道。”
他就知道!童清一定会教训他的。
可能是童清脸色实在难看,叶无言呐呐不敢言语:“你生气了?”
童清勉强笑笑摇头,他清楚,叶无言只是单纯高兴自己赢了一盘棋,并无恶意,顽童般的谪仙置身事外。
可人生哪里只有输赢,他担忧叶无言出口成真,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保护他。
门外被人礼敲三下,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踱步迈入,浓眉正眼,方正无须。
童清连忙起身行礼:“何大人。”
此人正是童清的上级,大理寺少卿,何秋心。
叶无言见状也微微行礼:“见过何大人。”
何秋心对叶无言行了一个更大的礼:“神官大人折煞臣了。”
何秋心自进门就开始观察传闻中的神官,陛下特意派人叮嘱过的要好好照料,切忌瞩目,多亏有童清这个冤大头相伴,不然都不知道找谁是好。
叶无言淡笑不语,心道陛下终于来遣派救兵了。
许是形势所迫,何秋心开门见山道:“童大人,猫妖案应当加快进程了,这早已不是一起简单的凶案,时局俨然殃及国之安定。我拨些闲下来的人手任你差使,务必将凶手缉拿归案,给万民一个交代。”
童清恭敬答道:“是,必定不负大人所望。”
何秋心不仅是来催进度、供人手,还带回一个雪中送炭的消息。
有能人义士找到了书生旧宅,还查到了贾、蒋两家八年前报过的官,贾、蒋两人与另一位宓家家主,状告书生燕见殇损毁三人门前财物。
时至今日,他们才知晓书生真正的姓名。
令人疑虑的还有,案宗仿佛前不久被人动了手脚,几处紧要部分被虫子啃食,八年前案宗多用竹简,即便潮湿有虫,也不会单单这一卷多坑洞。
若不是此人翻箱倒柜,他们还发现不了被紧紧挤杂在木箱里,贴在木箱壁边的薄薄一捆竹简,可见阴差阳错下为他人做了嫁衣。
何秋心并未久留,他一走,叶无言迫不及待开口:“怎么样,叶兄给我们拨的外援,合不合你心意?”
童清大抵猜到是陛下的助力,面上多了分恭敬:“还请无言替我转告,多谢叶兄好意。”
叶无言看他见怪不怪的表情,眯着眼睛说道:“你果然猜到那日的‘叶兄’就是陛下了。”
童清佯装诧异:“什么?原来叶兄就是陛下!待我素斋七日,定会上奏折谢陛下隆恩。”
童清绝对猜得到,陛下不许叶无言告知别人他的真实身份。
叶无言后知后觉上了当,看着他无辜的表情,咬牙道:“好啊,泣浊兄也学会套我话了。”
童清摊开双手,垂眸时难掩含蓄的笑,依旧温和道:“怎么会。”
古代人人均影帝。
叶无言撇嘴,摇扇踱步,不见外地翻阅童清书案上的案宗。
倏然,窗棂被几个小石子砸出清脆响声,他好奇凑近,伸出的手被童清握紧,温热而有力。
白玉似的握笔细手,竟然这么强硬,收劲时,指腹薄薄的硬茧擦过叶无言的手心手背。
童清先一步用短木支开旁侧的木窗,把一本大煊律放置在台上,微风翻阅出书声。
一颗圆润的小石子,从墙外投过来,咕噜滚近,这才看清是淡黄色鹅卵石。
叶无言抱着手臂审问似的瞧他,歪头不语,仿佛在说:看,我也抓到你的把柄了吧?
童清忍不住笑出声,赔笑道:“是,我早就知道叶兄是陛下了。方才是我与暗线的讯号,他在告诉我发现了黄束踪迹。”
叶无言表情稍微舒缓一点,大发慈悲哼道:“泣浊兄承认就好。”
童清把书搁置在书柜旁,征询他的意见:“我们先去书生旧宅还是宓家?”
他的手指蜷缩在袖下,自认情急之中逾矩了。
叶无言的手腕很细,掌心冰凉,摇扇、翻书、拢发时,手巧而惹眼,他爱慕已久。
童清心如擂鼓,原本想等叶无言懂得情.爱之后,再加以追求,此刻竟难以控制的冒出无尽邪念。
叶无言思考半晌:“都不妥,书生旧址早被有心人探查数遍,不大可能留下有用的线索。距上起命案时日还短,宓家主的性命还留得住。”
叶无言分析问题时,喜欢观察别人的表情。
他直白的目光望进了童清的心里,恍若无意识的勾引:“再有,宓家主没有像登门入室的宵小一般,利用虫洞遮掩名姓,一来无权无势,二来可能早就忘却了这等陈年往事,我们贸然前去只会打草惊蛇。”
童清压抑心火,抬头看他,揣度叶无言能想出什么高招。
叶无言损招张口就来:“我们可以在宓家主经常活动的场所,找群人添油加醋吓唬他。三人成虎,到时他自会将一切脱口而出,寻求我们的庇护。”
童清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我们现在去哪?去找黄束?”
叶无言欣慰点头,觉得童清孺子可教:“那当然,我觉得蒋淑之死,和黄束脱不了干系。”
童清回到书案旁,着手研墨:“好,我修书一封告知中间人。”
童清的字和本人不同,若说他人是玉,字便同磅礴大气的山,一展昔日状元之姿。
叶无言由衷欣赏他笔下的字,童清被他不遮掩的夸赞愉悦,行笔比往常都要紧张三分。
他的手心湿润,数着呼吸调节心动,几乎被呼出的热气吓到。
叶无言发现他额头出汗,顺手贴心地替他摇扇。
风微凉,童清抬首,侵入被叶无言搅乱的灼热里,欲念不断拉神志下沉。
看着叶无言一如既往的灵动至纯,童清突然渴望有朝一日,在叶无言心底打入他独属的烙印,令其铭记一生。
——
前去抓人的路上,叶无言才想到发问:“泣浊兄,你们怎么找到的黄束?”
童清细细地讲:
黄束此人流转黑市,近来热爱倒卖畅销的白叶子。白叶子的货号不在官府商录中,等于私底下违规售卖的大烟叶,相较于从掌柜手中直接拿货,从黄束手里买到会更加便宜。
有人受益,有人必会遭殃。
黄束这个泼皮无赖,为了降低几文钱进价,威胁店家不卖他便会上报官府,亦或者在店前疯狂撒泼辱骂。
掌柜想过搬迁铺面,可黄束偏偏有准确找到店家的神通,且由于搬迁过于频繁,严重影响了他们生意。
掌柜气急了,卖出后大打出手,黄束护着烟叶,即使挨打也无所畏惧。从他那里入手的烟客,甚至会因为他淤青的面容,多添赏钱。
迫于无奈,得知大理寺找黄束行踪后,掌柜立刻从病榻上惊坐起,托朋友匿名修书,一五一十地告知童清大人,黄束往常的贩烟渠道。
方才寄出的书信,就是托人给他安置一个买家身份,以买白叶子相邀,逮捕人证物证俱在的黄束。
即便不能以涉嫌害人性命的名义抓他,还能以私卖烟叶的罪行将他关押大理寺。
叶无言叹为观止:“泣浊兄,你果然变坏了,从套路我说出陛下身份开始,就已经变成黑心的了!”
童清负手挑眉,逗他说道:“是吗?无言还需要好好了解我。我只是按部就班,秉承大理寺丞之责罢了,过程忽略不计,人总归是要逮到的。”
叶无言新奇地看他,童清忍不住提醒道:“黄束狡猾好狠斗,一会离我和他远些。”
叶无言不明所以地乖乖点头,虽然疑惑童清看起来比他强不了多少,有何上策能擒住他。
到了地方,童清笑着对叶无言说道:“到了,看起来不用太费工夫。”
叶无言愣了:“啊?”
只见童清伸手,干脆利落地捉住街旁的矮弱乞丐,三两下卸了他手与腿上可以活动的关节。
霎时,黄束疼得蜷缩在地,呻吟不止,黏黏糊糊的咒骂。
矮个子,下三白,黑衣。
叶无言目瞪口呆:“他就是黄束?”
童清总算有些不好意思:“忘记说了,信中提前知会了掌柜略微收拾他。放心吧,只是半残的程度,不会危及他的性命。”
叶无言不可置信:“如果打得他下不了床,放我们鸽子怎么办?”
童清解释:“不会的,黄束虽然人品恶劣低下,却最讲诚信,他一定会来的。”
说完这话,黄束叫喊怒骂的声音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