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期持明大报发下：因方壶展开会议，饮月君作为罗浮代表前往，一切由龙师代为管理。

你把邸报收起，喝了口热茶。暖暖的，好贴心。

最近涛然也没再来烦你了，大概耐心终于耗尽了。没了那些怪东西，生活风平浪静。

只是不知哪儿飘来一片树叶，落在茶杯里，泛起小小涟漪。

不是什么珍贵的茶，既沾了灰尘，也就不想喝了。

你将树叶连同茶水倒掉，刷干净杯子放入柜中，下班回家。

因为并不经过商业街，大道上只有零星几个告示牌，算是为数不多的风景。你不自觉放缓脚步。

第一页，【新型星槎全自动导航模式推出，试图投入战场。大量飞行士对此持否定态度。】

第二页，【某批机巧出现大量问题，疑似罗浮全体工匠偷工减料。内部人员透露，劣币驱逐良币已是常态，罗浮工造司亟待改革。】

第三页，【曜青降低门槛，大规模征兵，浩瀚征程即将开启。罗浮将军表示支持，并愿意在需要时派遣支援，助我仙舟常胜，孽物尽灭。】

……

这一条条严肃新闻，都连续放了好多天了，大抵今天也没什么别的。

你正要移开视线，忽地跳出来一个画风迥然不同的广告：

【爹，娘，咱们所有仙舟去过了，今年过节去别的星球玩吗？】

【不用，宝贝，今年在罗浮过就可以。】

【但是，罗浮的每一个洞天我们都去过了啊？】

【哎呀，宝贝不知道吗，罗浮已经出现了最新的洞天。变幻无穷，恍如现实，其名‘托蝶幻境’！】

【——由知名导演、编剧、艺术指导合力创作，打磨精彩剧本，复现前人生活，就连将军也一致好评！】

就是说，将军们知道自己给好评了吗？

额，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你一直在为明天参加宴会做心理准备，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是具体哪天上映来着，赶紧确认一下……

【*月*日，我们不见不散！】

哇，怎么正好跟宴会同一天啊！！

而且为什么志洁也忘记了啊，他不是还亲手帮家主把邀请函送来了吗？搞艺术的不应该都很细心吗？

唉，算了…事已至此，只能道个歉了！总不能为了赶一场电影而逃了大家族的宴会吧，那也太没礼貌了。

你打开玉兆，打了几个字，却迟迟没能发出去。

…其实，更想去看托蝶幻境。

因为你也知道，家主的邀请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你去了也只是礼貌疏远地打个招呼，然后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戳食物。

但志洁是你的朋友，在他面前可以没那么多规矩和顾虑。

他的邀请满怀期待和真切，而且，你相信由他布景的托蝶幻境一定会很漂亮。

要是有人能代替你去宴会就好了…

…

等一下，好像还真有。

邀请函上写的，其实并不是你的名字，只尊称了你的姓氏，即‘长’字。

*

大堂内，莲灯璀璨，香风清雅。

楠木椅被软垫包住，以保证一场幻境下来，不会给观影者的身体带来任何疲劳。

导演再三确认，叮嘱一个个同事：

“设备里的幻术再检查一遍，别出现剂量不够的失误。”

“演员都再看一遍自己出场的戏份，哪里没演好你们自己最清楚，还有机会说出来微调。”

“志洁，确认场景布置无误了么？不要像上次一样让人掉到‘悬崖’下，幻术里的失重感也会导致醒来。”

“…”

“志洁？”

“啊，嗯，确认没问题了。”

“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导演停在他面前，“有什么烦恼说出来吧，之后肯定少不了观众找你签名，愁眉苦脸的可不好。”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第二次放映在什么时候？”

“看首映收益吧。托蝶幻境成本很高，最早也要周末才能复映。”

那也不算很晚，他想。

而且周末更好，轮到她放假半天，也不用打乱她的工作。

虽然第二次放映，大抵不如首映这般声势浩大。虽然第一次的紧张忐忑里，他没有能让自己安心下来的慰藉。

但不管哪天，只要她能看一次，放松一下，就很好了。

总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麻烦家主和导演更改日期，或是强求别人放弃参加宴会。

观众逐一入座。

即将到开场时间，莲灯暗下，狐人吹了一口气，先是唤出小雪，为开场作了预热。

莲灯渐暗，交谈声也都自觉停息。在一片碎琼乱玉、六瓣纷霏中，空气变得如此安静。

以至于身旁一点悉悉索索的响声，也变得格外清晰。

他偏头，“导演…”

在出声时却愣住了。因为坐到他旁边的，是本以为今天不会来的人。

你拿起设备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问他：“麻烦帮我戴一戴？”

半天没回应，你又看不清他什么表情，顿时心里有点没底了。

他怎么不吱声啊，难道自己坐错位置了？

你环顾一圈，发现自己所坐的地方确实比较偏僻，看样子像是工作人员专属。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像以前那样，空位都可以坐。”

你放弃了偷懒的心思，准备挤进人群里乖乖找自己的座位。

但志洁喊住了你，“不，没事，坐这里也可以。”

他把设备整理好，戴在你耳边。在完工的那一刻，正好开始放映。

那些香气愈发馥郁了，却在到达某个浓度时，陡然化作冰雪的清冽。

眼皮上有些微针刺的痛，缓缓睁开眼后，已是一片冰天雪地。

…

食物短缺，一行落难的人议论着，要将累赘的孩子抛弃。

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父亲不同意，要以最后的口粮做威胁，便被刺穿了胸膛。

直到他们离开，男孩才勉强从断腿的疼痛中恢复，拼尽全力走向救助站。

…

五年后。

【姐姐，请您再查一查当年的案子。】少年恳请着，【那些和我一起来救助站的人绝非善类，是他们亲手杀死了父亲！】

幻境中的‘你’，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地衡司小职员，摸鱼划水是‘你’的最爱。

故而，此刻‘你’也糊弄道：【这个案子早就结啦，你被凶兽所伤，濒临死亡。而你父亲失去理智，杀人抢粮。他们属于正当防卫，丢下你也是无可奈何。】

【好好过日子，不要再纠结以前那些事了——你父亲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我所求的并非己欲，而是世间公正。既然姐姐也不愿意帮我，那么，我只能自己寻出路了。】

…

半年后。

【请您再查一查这桩案件。】‘你’恳请着，一如当日的少年，【我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他绝非偏激冷血之人，不会伤害无辜！】

而坐在高座的执事官，一如当日的‘你’，无所谓道：【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那家伙不辨是非、恩将仇报，将三十四名仙舟人，以及五名昔日同乡残忍杀害。】

【化外民终究是化外民，茹毛饮血的畜牲罢了。不要太在乎他，好好当你的小职员吧。】

…

‘你’心灰意冷地走在大街上。

曾以为自己没心没肺，浑水摸鱼便能开心过一辈子。未曾想亲眼看着善良坚强的孩子蒙受冤屈，竟是如此痛苦。

【唉…就算我再怎么痛苦，也还是做不了什么。或许确实该像执事官说的那样，继续吃吃喝喝，当一个没心没肺的小职员吧。】

你等待着剧本继续进行。

但等了好一会儿后，发现还站在原地，这才意识到，是自由行动的时候。

虽然早已从志洁那儿听说，但第一次能在‘影片’中控制主角，还是倍感稀奇。

街道繁华，惟妙惟肖，这便是志洁一手绘制的图景。

你先是购买了一份邸报，上面记录着大大小小的新闻。而第二个大板块里，确实放了志洁说的彩蛋，即保安大战岁阳。

图像上绘制的保安没有五官，但从发型制服的相似度，不难看出原型是你。

又将剩下的经费花完，比如吃吃喝喝玩玩后，你试图去其他洞天。

但在即将踏上星槎时，又被一下子弹了回来。

一道飘渺的声音响起：【前面的区域，以后再来探索吧！】

…

自由行动结束后，剧本又进行起来。

吃饱喝足，‘你’准备回家，却在经过某个拐角时被人拉了进去。

不，或许他已经不是‘人’了。

曾经的少年身上长满诡异血肉，用最后的气息说出遗言：【我收集到的证据，便是我自己…请你…把我的尸-体…交给十王司……】

下一秒，少年鼻中再无气息。

作为观众的你，和影片中的‘你’同步震惊了。

——不是，哥们，你怎么似了。

…

总结，这是一部十分诡异的影片。

开头以为是九品芝麻官，逆袭为清汤大老爷，为少年报仇。

然而后面画风突变，化外民通通被药王秘传改造成怪物。身为主角的‘你’，则从少年那里继承了这份怪异之力……

影片结束没多久，便出现了许多条评论。

【什么玩意，我还以为能和少年谈恋爱呢，结果逛个街的功夫他就似了？】

【哎呀，你别说，似的样子还挺漂亮，怜爱了。而且都融为一体了，怎么不是恋爱呢？】

【这开头不是王道巡猎剧吗？怎么后面还加入莫名其妙的超能力和阴谋论，跟药王秘传对波了？害死男主爹的几个畜牲就不管了？】

【哎呀，你别说，传统巡猎剧我都看腻了，咱大仙舟不拘泥于小仇小恨，要打就打大boss。战斗，爽！】

……

先不说能不能名垂青史，这炸裂程度，流量妥妥的有。

身为制作人之一，志洁反而没有像你一样关注评论，只是帮你把设备取下，整齐收拾好。

你试探性地说：“这剧本挺神奇的。”

志洁抬头，“嗯？你指哪方面？”

你略一思索，道：“男主的剧情，很超前。”

“是…”志洁顿了片刻，眼里慢慢迸发出光芒，“是吧，你也这么觉得？最后一刻能死在自己心仪的人怀里，还能成为她的助力，几乎没有比这更唯美的退场了……”

你慢慢张大嘴巴。

注意到你的表情，志洁马上顿住了，“啊，我、我开玩笑的…”

你微微讶然的眉眼又放了下来，像是真被逗笑似的，勾勾嘴角，“没事，我早就知道你这个人很奇怪，但我不讨厌这样的你。”

志洁愣了愣，似是听到什么十分出人意料的话语。

“我也不讨厌这个托蝶幻境。”你笑道，“起码在一千年的街道上闲逛的那段时间，我会记一辈子。”

这并不算什么煽情的花言巧语，却让身边持明那张总是显得虚弱内敛的脸，多了几分健康的红润朝气。

莲灯重新开启，影片正式结束。

他取下玳瑁眼镜。抛去镜片反光，眼底渐变出湛蓝，和碧海形成一道天际线。

其实他的眼睛，并没有那么像丹枫，有他自己的颜色。

“还记得曾经，我有事情想对你说，但被龙尊到来打断了吗？”

“我把那些话写在了信里，本来想等你看过托蝶幻境后再给你。但现在，我准备重新写一封。”

“你真的好爱写信。”

“我喜欢给喜欢的人写信。”他微笑一下，弯起的眼角牵起熬夜多日的皱纹，在这一刻显得十分放松。

你突然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噢，那你慢慢写。”

*

某大家族府邸。

宾客纷至沓来，家主一一敬酒，按序喊出名讳。

“初次见面，长姑…”他喊到一半，虽然眼睛睁大了点，但嘴巴还没反应过来，“…娘。”

‘长姑娘’笑眯眯看着他。

家主改口，也跟着笑道：“呵呵，这不翎哥儿吗？”

“呵呵，这不志大哥吗？”

“呵呵，不用喊我哥，还是你年纪大些。”

“呵呵，那还是你年纪大。”

“…”

“…”

“你真是跟以前一样讨厌！一把年纪了还装嫩，戴我送你女儿的发簪？”

“嗯，什么发簪，这不两根筷子吗？我正好拿来吃饭呢。”

“收手，收手，你这混蛋，不许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