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尝遍酸甜苦辣咸，依然留恋这世间。
年少时的我并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总以为看遍了人间百态便会万般厌倦这冷暖自知的人世间，又何来不舍之意？可如今，我却为自己之前的想法而感到羞愧难当。
昨夜，我和小玖是一同躺在天台上入眠的，可不知怎么的，早已困倦不堪的我们却没有丝毫的睡意。入夜的凉风轻轻掠过我的耳畔，恍惚之间听见有一个声音向我发出了疑问：你怎么死了？
是啊，我怎么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如今的我是只飘荡于人间的一缕孤魂，本就不属于这里，至于那个名唤安然的女孩嘛，人世间也早就没有了她的踪迹。可是随着自己在人间逗留的时间渐渐变长，我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所以，我又是怎么死的？
大脑就像是一个大型录像设备，此刻正往前倒着磁带呢！漫天黄沙、冷风萧瑟，万念俱灭的安然在群山之巅一跃而下……我想起来了，她是自尽而死的，而我只是她的一缕魂魄而已。不对啊，在从群山之巅跃下以前，我分明记得自己的胸口处痛得厉害，当时还捂着胸口暗自埋怨不该以快速奔跑的方式上山呢！医生曾不止一次地告诫过我“禁止剧烈运动”，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医嘱内容当作了耳旁风，或许这也是自己需反复住院治疗的原因之一吧！医生说过，这样剧烈的活动会增加我的心肌耗氧量，胸痛的感觉就是由于心肌供氧量不足而缺氧量增加所导致的。站在山巅之上的我因再发心肌缺血缺氧而胸痛不已，这才坠落了山底。
“你有听说过鬼差吗？”毫无睡意的我薅起了小玖的耳朵，强迫着她陪自己闲聊。
余光察觉到小玖朝我翻了白眼，然后无奈地答道：“若我不知道他们，那咱们这些天一直在躲避的又是什么？你不就害怕他们会将你带回黄泉吗？”
所谓鬼差，也被称为灵魂摆渡人，他们的使命就是将那些已死的灵魂送往冥府渡入轮回，当然我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可如果你觉得轮回是一种重生的话，那便是大错特错了，因为每一只被送入轮回的孤魂须得途经黄泉饮下孟婆汤忘却这一世的所有，尘世间的一切或苦、或痛、或是悲悯或是同情，都是组成我过往十八年的一部分，而我并不想舍弃这些。
“可人类不常说奈何桥下的曼珠沙华很美吗？虽说人世间也有彼岸花，不过那远不及黄泉的花红得好看……”小玖嘟起嘴巴望向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懵懂和无辜。
的确，人们总以为世间的彼岸花远没有黄泉的花红得好看，可真的有人亲眼见到过奈何桥下的曼珠沙华吗？之所以觉得黄泉的花更漂亮，大抵是因为曼珠沙华是无数鲜血染就的吧！
说话之间，有一个光点自下而上的飞了出去，紧接着天空中便出现了绚烂的烟花。我和小玖起身趴在天台的矮墙之上俯视着整个云州城，四处烟花绽放，此起彼伏，我始终觉得这里的烟火要比夷宁和故乡的要美上许多。
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的那一刻我便知晓此刻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了，因为过了午夜就是正月十五，也就是传说中的元宵佳节。
“我发现他们人类好像格外重视正月十五哈？”说这话的同时，小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中绽放的烟花。
“什么叫他们人类？明明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好不好！”我纠正道，“正月十五被称为元宵节，同除夕夜一样被看作是团圆的日子。人们都向往和和美美的结局，自然格外看重这团圆之日。”
说完这话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懊悔不已的，一缕孤魂本就算不上是人类，自然也就没有同小玖较真的必要了。然而最让我感到难过的是自己再也没有权利以人的名义来自称了，在人世间漂浮了整整十八年，我竟是第一次想做个人！
我们肩并着肩躺在天台上，仰望着漫天的烟花坠入了眼眸，这一刻，我竟奢望着时光能够就此停留，而我也将永远留在小玖身边，同她一起欣赏云州的繁华夜景。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躺在天台上的我竟这般稀里糊涂地睡着了。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放亮了，起身准备躲避日光之际才发觉小玖的身体正压在我的灵魂之上。
睡梦中的小玖呢喃道：“别动，让我再睡一会儿！”
不是，你躺在我的灵魂上睡觉就算了，如今竟还要求我别动，这只猫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我万般无奈地看向她，说道：“这么大的天台，你就非要睡在我身上嘛？如今的我只是孤魂一缕，又不是平素里能为你暖床的人类！”
“这不都到春天了嘛，怎么还跟三九天一样冷啊，我觉得自己迟早得死在这个正月里！”被我吵醒的小玖都顾不得先揉揉睡意朦胧的双眼，而是在原地缩成了一团。
话说这只猫知道的还怪多嘞，居然还知晓三九天该是一年中最难熬的严冬时节。如今都经过了立春时节，而我也觉得要比三九天还要冷上许多。
“‘死’这个字就说得太难听了些吧？咱两之间总得有一个要活下去，否则一只猫和一缕孤魂约好了共同浪迹天涯，结果双双被冻死在半路上，这要是传出去我安然的脸还要不要了？再者说，你不是还要去寻找母亲吗？可千万不能被这个鬼天气给打败了！”我义正言辞地说了许多，而这不只是劝小玖要坚持下去，更是为了说服自己得勇敢一些！
“是了，我还得留着条命去见母亲呢！”说罢，小玖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在为自己加油打气！
我带着小玖溜进了这栋楼里，只为寻找一个可以抵御寒风和日光的栖身之所，最终却将自己安置在了楼道拐角处。躲开了阳光，避过了冷风，我们这一对浪迹天涯的组合总算是可以补一个回笼觉了。
睡梦中的我正要换个姿势准备继续入睡之际，小腿的位置却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我猛地坐起身来朝着对方大喊道：“没长眼睛啊？我这么大个躺在这儿你没看见啊？”
“幸亏人家看不见你，否则你这么个庞然大物横在楼梯拐角处，人家还不得吓个半死啊！”说这话的时候，小玖的语气和神情里满是讥讽，紧接着还有一阵“哈哈哈哈哈”的无情嘲笑。
睡意朦胧的我先向小玖递去了一个极不友善的眼神，然后又将目光落在了肇事者的身上。对方是一个女孩子，年龄应该在25岁左右，此刻正迈着沉重的步伐行走在楼道里，而她身上的那件酒红色大衣显得格外突出，可我的注意力全在她的眼睛上，微微泛红的眼眶里还有泪水在打转。这一大清早的，她又因何而沮丧？
一向喜欢做围观看客的小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吃瓜的机会，她跑到那个姑娘的面前后抬起头来望向她人家，还冲着她“喵”了一声。
“你怎么哭了？”
我无奈地看向小玖，又一次强调道：“你觉得人家会搭理你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人类哪里能听懂猫语啊？”
“万一呢？”
说这话的时候小玖竟不屑地朝着我撇了撇嘴，难道她真指望人家为自己的疑惑做出解答吗？
女孩只是蹲下身来摸了摸小玖身上的毛，然后站起身来朝着楼道尽头处的房间走去。我满脸傲娇地看向小玖，因为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人家并没有为小玖的疑问做出解答。可小玖才不会在意这些呢，她尾随着人家去了楼道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可房门被打开的那一刻小玖并没有径直地走进去，而是抬头望向了这间屋子的主人，好似在期待着对方同意的信号。
同样站在门外的我看着小玖的这一举动，不禁点了点头：这般有礼貌的才是我安然养的小猫咪啊！可惜片刻后我便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小玖被女孩“请”了进去，身为一缕孤魂的我却被这扇门阻挡在了房间外。
隔着窗户上的双层玻璃，我看见那个姑娘拿出自己的小零食同小玖分享，近日来跟着我风餐露宿的小玖也很轻易地被接受了别人的好意。女孩又一次蹲下身来摸了摸着小玖的脑袋，还说自己想家了！
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也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独自生活在异乡的旅人难免不会念及故乡和亲人，可生活在如今这个5G时代里，似乎没有什么情感是一个视频电话所不能够表达的。既然想家了，为什么不跟父母打个视频呢？
小玖扭头望向窗外的我并投来了求助的目光，她毕竟是一只猫咪，还不知道该如何劝解这位思念亲人的姑娘。我站在窗外无奈地摊了摊双手，身为孤魂一缕的我似乎也不能为他们人类做些什么。
原来，女孩是一名临床医生，昨晚值班期间有一位病人因抢救无效而死亡，家属一直纠缠着院方要一个说法。
房间内，女孩趴在床上哭诉道：“明明手术都已经成功了，为什么会在术后的第二天突发室速啊？冠脉造影、支架植入、术后抗凝抗板，一切的一切都很顺利，所以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啊？”
对于治疗药物和手术相关的医学知识，我自然是一概不通，自幼身患肥厚性心肌病的我虽听说过“冠脉”和“支架”这两个医学名词，却也只是觉得耳熟而已。对于不懂医学和临床工作的普通人来说，我们总觉得手术成功便意味着脱离了生命危险，如今病人却在术后第二天去世，这也难怪家属会缠着主管医生要一个说法。即便我并不知晓所谓的“室速”是什么意思，却也听得出来这肯定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隔着窗户，我听到女孩说自己在手术以前曾再三向家属强调手术过程中及术后的风险和并发症，可家属所听到的却只有“手术成功”这几个字。逝者已矣，家属无法接受患者从手术成功到宣布临床死亡这个过程，自然会向主管医生寻求一个解释。我曾在网络上冲浪的时候，倒是看到过一些医务工作者拍摄的搞笑短视频，也不止一次地听她们抱怨着“患者跟家属只会听他们所愿意听到的，对于那些于病情不利的事项，大脑为他们开启了自动屏蔽模式”。或许，这也是医患沟通障碍的原因之一吧！
女孩将头蒙在被子里，哽咽着说道：“有时候吧，我是真的找不到学医的意义了，甚至有了将来不再从事医疗工作的念头……”
说出这话的时候，女孩的语气中并没有站在天台上喊话的那种撕心裂肺，可我却依旧能察觉得到她的心已经碎了。我知道她一定是真心热爱医学的，可当这份热爱被骨感的现实一点点击得粉碎，直到再也看不清它的模样，人们便会明白所谓的热爱竟是如此这般可笑！
站在窗外的我固然已是一缕孤魂，可内心深处却藏匿着一颗热爱医学事业的心。我羡慕每一个勇敢追寻梦想并将它当成职业的人，更敬仰每一位医者，如今却听到眼前这个稍长我几岁的女孩竟滋生了放弃学医的念头，这于我而言又何尝不是骨感现实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呢？此时此刻，我只想问她一句：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你是不是就不会选择学医了？
“可人生最可悲的事情不是后悔，而是即便知晓结局也不愿更改当初的选择。”女孩继续说道，“未来从医数十载，我知道自己肯定还会有无数个后悔学医的时刻，可那又能怎么样，这并不妨碍我依然喜爱医学！”
我曾听过一种说法，爱好相似的那一类人他们的心意也是相通的，我想女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疑问才做出回答的吧！谢谢你，让我再次坚定了学医的念头。或许你是对的，如果人生在遇到一点挫折的时候就轻易放弃了自己的选择，那所谓的热爱似乎也没有多少诱惑力了。如若真的有来生，我一定会选择医学，选择背负着内心的万千热爱奔赴山海。
就在这时，蹲在床尾处听故事的小玖朝着女孩“喵”了一声，我知道她是想问女孩既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如今又为何要蒙着被子里哭泣呢？
坦白说，我并不赞同小玖的观点。就算是出于热爱和梦想才做出的选择，可在奔赴远方的路上难免遇到坎坷和四处碰壁的时刻，若是我不选择放弃的话，还不能找一个无人之处偷偷哭一场了？这条路的确是最最值得期待的远方，然而这并不代表自己连失落的情绪都不能有了吧？
我渐渐明白，成年人的不开心不只是掉了一颗棒棒糖那么简单，而是一种持续的状态。在理想中苦苦挣扎，在现实里四处碰壁，最可悲的是这种负面情绪无处诉说，最后只能化作思乡之情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想家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再也听不到房间所发出的任何声音，女孩大抵是睡着了吧，吃饱喝足的小玖也趴在地面上睡得香甜。好吧，全世界都睡着了，只有我还在清醒着面对全世界。
我坐在楼道尽头处幻想着以后，也就是人类常说的下辈子，却被街道上传来的唢呐和鼓声吸引了注意力。正当我将脑袋探出去看个究竟的时候，隔壁房间里走出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他趴在楼道的窗户上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