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银筝早已站起来,此刻突然冲到焰熙安身旁,抓住他的手腕,对他低声道:“你有几成把握能赢他?!”
焰熙安蹙眉不答。
“他阴晴不定,言语行动诡谲莫测。”银筝又压了压声音:“你既然没有把握赢他,就先跟着他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抓住软肋,再杀不迟。”
焰熙安无动于衷地看着他,那意思很明显不过:“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本出同源。”他道,“你和仙京的私怨我过后陪你再算。我不管你怎么入主的洗星阁,怎么当上的焰圣。在其位,就要尽其事。神祖遗训,不可不遵。”
上古神创世后殚精而竭,仍心系苍生,削银骨作仙灵,放血水以为圣,令仙灵佑之,圣灵愈之,世世代代,永不止休。
更何况,他不能放着整座鎏金城的人不管。
沉默片刻,焰熙安缓缓放下手。
在他们交头接耳的间隙,月烬辰毫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却仍紧盯着那排银铃出神。见二人皆转身面向他,他放下环抱的双臂,笑道:“怎么样?”
银筝挤出一个笑容:“这位是洗星阁焰圣,月魔阁下可要好好招待了。”
他说这话明显希望能有震慑之用,月烬辰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焰熙安回头和镜夭对望一眼,再转回身,首次对月烬辰露出了浅笑,温温和和:“那就请阁下带路吧。”
月烬辰在前,焰熙安与镜夭在中,少年在后,一行人步下凌霄殿,终是要离去。焰归宁于无人侧目处跟上队尾,无声无息。
忽然飘来一团厚重乌云,蓦然拥日光入怀。凌霄殿上刮过一阵凉风,仙京少君与左右护座静静看着离去队伍的背影,一语不发,各怀心事。
队伍中一人突然情绪异常激动,双腿一哆嗦,竟突然跪下嚎道:“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跟他走……我会死的!你们都会死的!”
月烬辰回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焰熙安看见他的额头上忽地浮起一道雪花纹印,转瞬即逝,似是幻象。他薄唇微抿,一道冰枷就箍上了那人的双腕。
“起来,走。”月烬辰道。
“……唉,鎏金人真可怜,就这么被魔头盯上了……”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那鎏金城不是神祖所留,莫名其妙得以存在于仙境百年。鎏金人并非神祖后人,仙力低微,又世代安于现状,被围、被俘、被屠,都是天道。”
“……话不能说这么无情,鎏金人来我们仙京也是能踏踏实实做事的,你看那右护座……”
“还提那右护座呢?仙力低微,也不知道是靠什么手段爬上护座的位子的。仙京多少上仙中仙比他强?都红着眼咬着牙盯着他呢!”
“可是,鎏金和我们通姻的也不少呢,怎么也算我们半个同胞了……”
“……行行行,个个都佛口圣心。刚才怎么不救人?连焰圣都被他俘走了,仙君和少君也……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
“……”
“……唉……”
所有的争执、不平、嘲讽、叹息都落在了身后,散在风里,渐渐地辨不清晰。焰熙安收回心绪,不再去听,低头发现有双手坚定扯住了自己衣摆一角。
他回头看去,是刚才第一个站出来的少年。银思今满脸欣喜地望着他,低声道:“焰圣大人,我还以为这辈子没机会亲自谢过您对我娘亲的救命之恩。”
他一愣,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日渐遥远的记忆马上就要苏醒。
“您放心,这一路,我一定会保护好您的!”少年目光灼灼。
心里某处忽而动了动,他竟有一瞬间庆幸月烬辰的出现,阻挡了他方才险些失控的杀意。焰熙安温柔笑了笑,回道:“那就多谢你了。”
在踏出银临仙门的前一刻,他看到了一开始被月烬辰击飞的那名下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怎的,焰熙安居然认出来那是落冰危难时刻将同伴推出去挡冰锥的人。
他抬头望了望天际,太阳却像是被乌云温柔地背在了身后,恣意地探出个脑袋,熠熠发亮。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就这么一路毫发无伤顺顺当当地到了鎏金城。一路上月烬辰脚步轻盈,叽叽喳喳,一会儿问鎏金有几条街道什么建筑,一会儿问鎏金人都喜欢干什么?自然没有人会回答他,都当他在探查敌情,蓄势待发。
月烬辰在城门外止步,再次让开身,对着镜夭道:“少主,请。”
镜夭点点头,抬手轻轻便推开了城门。月烬辰挑眉道:“这么容易?”
“……鎏金和仙京互通七年有余,早就不锁城门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这里是仙境,凡间无人能犯。若真有能来的……连银临仙门都拦不住,鎏金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月烬辰突感被噎了一下。
他们缓缓步入城中。鎏金城地域不算广阔,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长街琳琅,金堂华屋,亭台楼阁交相林立,流光溢彩。焰熙安眼中微光由远及近地一点点抚过去,所到之处皆不舍得眨眼,生怕眼前景象又消失不见。脚下土地、街边桌铺、远处楼宇,都曾是自己再亲近熟悉不过的逸境。
沿路有众多城中人迎面而过,见了镜夭纷纷立定行礼。有几人认出了焰熙安,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开口欲叫:“少主……?!”
月烬辰看在眼里,眉眼现出半分惑色。焰熙安正犹豫要不要自认身份,镜夭已先他一步应道:“嗯,我回来看看。”
于是再未作逗留,领着月烬辰直朝城主府而去。
城主府雕梁画栋,全部以鎏金色作为建造和装饰的主色,金光灿灿,壮丽而不显威严。“城主府七年前就空置了,没人住这。”镜夭淡淡道。焰熙安听她语气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时百感交集。他抬头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得眼眶有些发酸,无意转头却发现身旁蓝衣也在兀自出神。半晌,他听月烬辰垂下眼眸道:“都回家去吧。”
他当然是对身后从仙京拐来的鎏金城众人说的。人们摸不清这位月魔到底在想什么,只敢乖乖依着,四下散去了。银思今犹疑地看向焰熙安,得到他肯定的动作后,才慢慢离去。
进入府中,焰熙安和镜夭都等着月扶坐上主殿,却见他停在院中,转过身来道:“少主请入主殿。”镜夭怔了怔,便点点头走了进去。
他又看向焰熙安,笑意盈盈地道:“焰圣大人,请入东殿。”这副模样让人生寒,焰熙安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转身也走了。
几步之外,却没忍住回望了一眼,见那人仍久久立于院中,茶发蓝衣,静如皎月。
日落西山,天色彻底暗下来时,有人敲了敲城主府北殿外室的房门。
“直接进来。”月烬辰眼也不抬,窝在裹着白毛狐皮的金座上,似是有些倦乏。
戴着白玉面具的男子缓缓步入,恭敬道:“恭喜教主,入主鎏金。”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问道:“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还没到吗?”
“没有,其他人都以凡间方式出行,脚程慢。”
“……嗯,情有可原。”
“教主此行可还顺利?有没有额外的吩咐给属下?”
“一切顺利”本已到了唇齿边,忽然生生止住。月烬辰抬手按了按眉心,略带疲惫地道:“还真是有件棘手的事。”
脑海中浮现那排长短有序的银铃,仿佛有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就响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