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许下人欺侮我们,在宗主面前还算是会收敛些,可宗主也忌惮几分杜氏,又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为了避她锋芒,我自请搬到僻远的别院,与这里仅一墙之隔。”
的确是偏远,也许是连离游峰都不愿常涉足的程度。
“可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她捏了捏手中茶杯,“划坏了我的脸,想方设法不让川止跟着庭里的弟子修炼灵丹。无论我怎么忍气吞声,步步退让,都没有用!”
焰熙安眸光动了动,仍是没有动作,连视线也没有分毫偏移。
南蝶却误以为焰熙安在盯着她光滑无暇的面容看,抬手轻轻抚上了左脸,道:“我擅制作用以遮疤的敷粉,让大人见笑了。”
“夫人误会了,”他终于开口,“夫人继续吧。”
“……抱歉,妇人家说起话来总是絮叨。”她又柔柔笑了笑。
“还好苍天有眼,总算是报应不爽。”她看起来忽而轻松了许多,凑近焰熙安,后者瞧着她的举止动作,蹙了蹙眉。
“大人,”她缓缓道,“修真大宗烨琅庭离氏尊贵无比的嫡长子,觊觎宗主从市井带回来的风尘妾室,这件事听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
焰熙安这下总算明白了离游峰的犹疑,杜斜双的愤怒,和珍珠对他说的那些隐晦不明的话。
亲生亲养的宝贝儿子,未来可期的离家宗主,满脑子情爱女色不说,还心怀不轨,其心可诛。如若真传了出去,离川行就算不落得个身败名裂,也会备受非议,涪陵日后是否还会信服烨琅庭,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些倒也与他无关。他不甚在意地问:“夫人为何告知我这些?”
“关得太久了,想与人说说话,”她摆了摆手,盯着焰熙安,直直看进他眼里,一字一句道:“每一个进来的人,我都会同他说一遍。”
“……宗主知道么?”
“他来见过我。”南蝶道,“我早就告诉他了,但看他那样子,是不相信。”
“……”
“那天是芒种,离川行刚刚完成今年的开光净身,晚上便急不可耐地到我房里来找我。”
人间修真宗门的晚辈,在体内灵丹彻底修炼成型之前,每年都需要在芒种这日由宗门里德高望重、灵丹润厚的仙师助其开光净身,以求来年修炼更加顺利无秽。而净身前三个月不得沾染色性,是老祖宗一直以来定下的规矩,如若打破,往后灵丹的修炼必将会历经艰难险阻,乃至功败垂成。在人间修真界,没有人会以这样重要、事关一生荣辱的事情来冒险。
“我就在他覆在我身上企图进犯我之时,抽出藏在枕头下多时的匕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他后背上方用力扎了进去。”
“我也不知道到底扎在了哪里,他到底死了没有。”她露出个惨白的笑容。“不过既然没死成,那便是我没找对地方。”
不,扎得极准。没有立即毙命,却能让离川行痛不欲生地躺上几天,最终如果焰熙安不来,他在绝望地苟延残喘了几天后还是逃不过必死的结局。
“我说完了,大人可以走了。”她最终平静道。
“琥珀,送客。”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番话,焰熙安从始至终没有作出任何评价。他轻点了点头,站起来行了个礼,转身欲走,琥珀跟在他身后。
打开房门,他又回过头,打量了一番站起身的南蝶,道:“夫人的衣裙和鞋子,不让下人给换一套干净的么?”
南蝶一愣,低头看去,果然在自己的衣摆和鞋头处发现了点点黄渍。她没有应答,对眼前人微笑相送。
焰熙安由琥珀引着回到了院子,果然看到珍珠还等在那里。两边的女婢明显不对付,只不过琥珀式微,不敢多言。
珍珠开口道:“大人看也看过了,婢子现在就领您去东偏殿。”
说罢提裙就要走,却被焰熙安淡淡地开口制止。
“不急,”他道,“我明日再去看令公子。”
珍珠惊疑地瞧着他,有些气急,道:“堂堂医圣,竟也这般言而无信?”
她瞥了一眼焰熙安身后的琥珀,嗤笑道:“难不成真被屋里那贱人施了什么媚术蛊惑了——”
“你——!”
“你家夫人知道你是这般待客吗?”焰熙安微笑着打断。
珍珠脸色一变,收了声。
“我可没说过必须是今夜,”他不紧不慢道,“而我说了明日,就是明日。”
他惯常行了个礼,道:“珍珠姑娘,请回吧。”
珍珠刀子一样的目光在焰熙安和琥珀的脸上来回滚了几轮,终是蔫了下来,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见她身影消失在清心院门外,琥珀长长舒了口气,怯怯道:“多谢大人替我家娘子解围。”
“哪里的话,我分明是替自己主张。”焰熙安笑道,“有劳琥珀姑娘。”
清心院门就在几步路之外,琥珀忽然像下定决心似的,大胆开口问道:“焰圣大人,您还是要救大公子吗?”
红衣人微微颔首。
“……那大公子活过来了,我家娘子还会死吗?”她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
他没有回答。
在踏出清心院的那一刻,他清晰地听到琥珀落在门内的一句叹息。
“不该醒的却醒了,该醒的……究竟何时才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