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熙安直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才醒过来,体内还不时有阵阵钝痛袭来。盛夏日光毫无阻隔地从窗外探进,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的眼睛也有点生疼。
明明是热浪翻天的三伏夏,他内心却自昨晚开始就如坠冰窟,回到房间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焦灼不已,也不知何时撑不住了才昏了过去。
从离游峰说出“漠央山”三个字后,他再看月烬辰那张明艳得摄人心魄,笑意深深的脸,只觉得是笑里藏刀,蛇蝎美人。
银忱,也是被月魔掳走的。他心里已妄下断论。
银忱是当年银临仙京年轻一辈中体内仙力最充沛、驭剑之术最高超的上仙。他虽不是仙君所生,非主心骨一脉,却像是血脉返祖一般,拥有连银筝都望尘莫及的天资。这样的情况几百年来在仙京都没有过,因而银忱在仙京可以说是年少成名。又因为从小就是跟着银筝一同长大的伴仙,十三岁那年随仙君到人间除魔,初露头角,因此在仙境乃至人间,都会有人提起和称赞这位器宇不凡的少年上仙。
不排除月魔听闻了他的传说,想把他掳走,吸收他的仙力,或者利用他的剑艺仙术,企图为己所用。
他回忆自己从出洗星阁杀上银临仙京、遇到月魔来犯、被他带回鎏金城,到他提出要跟来烨琅庭,再到如今得知镂金绛桃极有可能在漠央山。发生的种种好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又好似线断珠落,散碎不清。而他只能盲目摸索着,不知何时又能从某个角落里捡出一颗滚远的珠子。
却始终串不成一条完整的链。
无论如何,月魔的漠央山是得去一遭了。
“大人起来了吗?”院子里传来月烬辰清亮的声音。
焰熙安呼吸一滞,有难以言说的胀痛突然明晰在心尖。他深吸口气平复心绪,从床上坐起来,简单洗漱后推开门走入了院中。
蓝衣人双眼晶亮,茶发正被热浪拂起。有几缕碎发调皮地吻在他额角,渗出几滴微不可察的细小汗珠,晶莹剔透。
焰熙安轻轻扬起嘴角,勾勒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朝他走近,行了个礼,道:“昨夜之事,多谢教主替我解困。”
他以为他会一如既往地答他“大人不必客气”。月烬辰却道:“大人要是真想谢我,连带前夜说的好处一起算上,送我两样好东西吧?”
“……教主想要什么?”
月烬辰笑了,抬起修长手指悬在灼热的空气里。焰熙安目光随着他的指尖而动,先是往上,“你的金钗,”而后又下移,“还有你的这排银铃。”
一阵风过,有白玉兰飘落在二人足下。热浪掠过双目,灼得视线像一团皱在一起的火烧云,让焰熙安觉得眼前人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原来他跟着自己、护着自己的目的就在这里吗?
他也跟着轻笑,几乎不带犹豫地就抬手拔下了发间的墨簪,淡淡道:“教主看错了,这只是个簪子,名唤玉骚,不是什么金钗。”
他说着便伸掌将玉骚递给他。
月烬辰紧盯着玉骚,笑容逐渐辨析不明:“多谢大人。”
被妃命围困那夜是焰熙安一时反应未及,让凤首在月烬辰手中露出了原形。而今他时刻警惕着,即使玉骚到了月烬辰手里,只要没有自己灵术的驱动,无论怎样也不会再化成凤首的样子。
玉骚已被月烬辰收起来,他又微俯下身看着焰熙安腰间的与风铃,道:“那这个呢?”
焰熙安垂下了眼,落在暗红衣摆一侧的手指微动了动,极轻却极笃定地说了句“抱歉”。
果然是所向披靡、重要无比的武器么。月烬辰内心冷笑,表面仍装痛心无辜地问:“为什么不行?这银铃对大人很重要吗?”
焰熙安下意识点头。
“那我倒是更好奇了,”月烬辰抱起手臂,微眯着笑眼,“这么重要的宝贝,大人从哪得到的?”
“……”热潮像是突然钻进了焰熙安心间,有洪流裹挟着暖意涌上来又退回去。
“是少时一位哥哥所赠。”他道。
“哦?什么样的哥哥?”
很多破碎不堪又清晰无比的音像开始在脑海中轮回升落,最终全都落于他额间,化作额心一瞬柔软冰凉的触感。
他想了好久好久,月烬辰也就站着等了好久好久。
终于,他看着他,因受伤而褪去殷色的唇轻启,只道出四个字:“亲密无间。”
亲密无间。
月烬辰放下双手,眉心现出浅浅一道痕。半晌,他偏头一笑,道:“那看来我不能夺人所爱了。”
他转身就走,黑色茶发全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