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来了?”
“乌贼、乌贼!”
银筝想起来刚才阿杞说的“乌贼打伤了哥哥”,英眉皱得难看。
“什么东西伤你?”他转头去问银晚酬。
这一转头,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左手腕一直被他紧紧锁着。银晚酬受了伤,体温冰凉,透过他柔软的指腹一阵一阵地传过来。
看得出来银晚酬是真的有些紧张,攥得他……有点疼。
可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墨鱼精。”银晚酬道。
“……万刍岭出来的?”
“不是,”银晚酬呼吸有些急促,不着痕迹地往银筝身前坐了一点,在那令人心慌的“啪、啪、啪”的拍打声缝隙低声道,“这家的主人原本是屠夫,靠宰杀乌贼发家的,身价不菲。”
银筝了然,这家人的富裕从刚进这院子他就发现了。
“因果有数,他们做屠夫生意十几年,杀了太多乌贼,又都用的是同一块俎。俎里本就残余着成千上万乌贼的尸身,又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同胞血肉的浸润下,逐渐生出了强大的怨恶灵念,几年前化成了墨鱼精,杀了这家的男主人,整夜整夜骚扰恐吓女主人和孩子。”
这下银筝明白为何院子里一片狼藉,为何小姑娘回家如履薄冰,又为何屋子里的陈列如此奇怪。
“为什么是晚上?”银筝问。
“男主人每天凌晨5点起身杀鱼,会在头一天晚上将要杀的乌贼挑出来,捆在刀俎旁。”
“被挑出来的乌贼要经受一晚上的恐惧与折磨,所以也想让这家人尝尝同样的滋味。”
“那为什么不跑?”银筝看向更黑暗处的角落,一对母女躲在床榻上簌簌发抖。
“大乌贼捉迷藏很厉害,每次、每次都躲不掉!”阿杞拖着稚嫩的哭腔说。
到哪里都躲不掉。
银晚酬低着眼,有些沮丧道:“我杀不了它。被它困在这里。”
“可我进来时,并未发觉有什么异常?”
“多一个猎物,何乐而不为?”银晚酬挣扎着站起来,“仙君,去跟阿杞一块。”
银筝一顿,盯着门外蠕动可怖的黑影,提声道:“你说什么鬼话。”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僵住了。
银晚酬并未回头看他,原本抓着他手腕的五指滑入他掌心。
十指相扣。
银筝绷直了背,听见银晚酬说:“不是说让我把你绑在床上吗?去。”
他呆怔了半晌,难得地笑了。
他剑眉星目,一笑仿佛能发光,唇边梨涡深得出水。
左手被人扣着,他舍不得松开,从背后单手抱住身前的人,在他后背轻轻咬了一下。
“下次,右护座。”银筝面颊贴着银晚酬散发着皂荚香气的后背,环在他腰间的指尖收紧,“下次让你绑。”
银晚酬轻叹口气,想发功让凌云的剑气把人直接缠了扔床上,可他身上有伤,发力不稳,凌云剑气还未触碰到银筝,就反被清浊缠住,两股凛冽剑气乍看僵持不下,再一看又胶着似漆。
“银晚酬,听话。”
银筝迈到银晚酬身前,转头给了他一个强势的、又蜻蜓点水般的吻。
漆花木门“哐”地一声开了。
墨鱼精玩儿似的,前戏根本不是在试图闯入房中,这道房门,再加上之前阿杞和母亲用来加固的桌椅,对这只精怪而言仿佛不存在。
顶多,算是玩具。
它一遍遍地拍打房门,是戏弄,是恐吓,是像孩童玩捉迷藏一样的倒数。就像无数个深夜,屠夫宰杀墨鱼前在俎上的洗刷和试手一样。
倒数够了,就进来了。
银筝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到这只墨鱼精的脑袋,它的触手顶部甚至比房梁还要高出一些,整个身子乌黑乌黑,像一团粘稠得化不开的脏墨。
它开了门,却不先闯进来,当头给整个屋子浇了一通黑汁,房间里顿时弥漫出一股又臭又腥的气味,令人作呕。
银筝揽紧银晚酬飞身躲避,落地时没让一点污秽沾到他,而自己却没能完全留心幸免,白色袖袍上黑斑点点。
银晚酬蹙眉看向他的衣物,拔剑割断了染污的袍袖,又抬手拂去银筝鬓边混杂着汗液的黑汁。
银筝阻拦不及,懊恼道:“干吗还要弄脏自己,一个人脏还不够吗?!”
“我本来也不干净,”银晚酬静静地说,“晚酬已经比仙君先脏过一回了。”
若不是他当年开了鎏金城门,银忱被害,日魔阴谋不会得逞,银筝也不会失去父亲母亲,而后万念俱灰受制于日魔。
当他得知真相,亡羊补牢般地从日魔座下精怪手里夺回鎏金人,一次次孤身闯刀山火海,一次次死里逃生,又回到银筝身旁。
他只是想把他擦干净。
银筝心念骤动,把银晚酬往床边一推,携着清浊飞身而出!
“仙君——!”
墨鱼精庞大如参天古树,银筝先绕到它身后斩下它的墨囊,墨鱼精痛嘶一声,半边触手伏于地面,以便它降低视野看清低空状况,另半边触手群魔乱舞,试图抓住银筝和他的剑。
银晚酬挣扎着起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银筝眉头锁着,双目有神,执着清浊游走于墨鱼精各只触手间,剑眉星目在此刻越发立体出挑。
他仙力低微,几年来也没真正迎过敌,出剑哪怕跟自己比都还要生疏些,可举手投足没露出半分胆怯,游走躲避的同时不忘挥剑划破了墨鱼精的几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