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精笑道:“九年前我在银临仙京门口阻截过你——和你娘,不记得了么?”
月烬辰后背倏地绷直,前尘往事再度扑面而来,硝烟滚滚。
“那时候我境阶尚低,”狐精叹道,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穷途末路,“以一敌众,让你们跑了。”
“这招‘折腕’,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惊艳!不愧是——”
她微偏了偏头,像是想不起来什么,只道:“返祖上仙?”
“银忱。”月烬辰不疾不徐地走近她,剑尖触地,还在淌血,划出道道血痕,“我叫银忱。”
狐精呼吸突然轻了许多,仔细端详着他,疑惑不解:“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月烬辰一怔,刹住脚步。
“那日你被抓回仙京,我玩兴大起,明明亲眼看着你被刺穿腕踝,看见你被、”她吞了口唾沫,“被银默语喂下百毒丸,痛得七窍流血,贴在地上浑身抽搐,痛得一个字都喊不出。”
她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只觉滔天血腥味又在唇边,不自禁地伸舌舔了舔,舔到了自己的血。
“味道真好啊——怎么活下来的?”她既兴奋又不解。
月烬辰脸上百不得一地露出惊骇神色:“你……说什么?”
“不记得了么?”狐精语气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幸灾乐祸,“你痛,你好痛,血和泪一并流尽,手脚被锁穿,从站着到跪着,从跪着到趴着——我本以为你会求饶,哪怕求饶也没用。”
“可你一声未吭,仿佛早已死去。仙力在你吐气时浑然泄出,像在掏你的五脏六腑。”
她是在说当年的银忱,也是在说如今的自己。她说完这句,已感到体内灵力从颈间混着血流失掉。
“死啊,怎么不死呢?!一起死啊!”她高仰着头叫嚣,然后倒下去,再无声息。
冰魄脱手,月烬辰低头看着自己掌心。他伸手摸了一把脸。
没有血,也没有泪。
他喃喃道:“我……是忘记了什么吗?”
难道他忘掉的是进京受刑,生不如死的经历?
他死了吗?为什么没死?是谁救了他?
他困顿无比,狐精已死,又无处可问。只能茫然四顾。
琪丽侧倒在山棱胸前。月烬辰疾步过去,仍是要带她走。可琪丽不走,她道:“月公子。”
月烬辰“嗯”一声。
“你当真……有两个爹么?”
月烬辰的蹙眉一闪而过,仍是眉眼耐心地答“嗯”。
“真好,”琪丽仿佛来了精神,“我好羡慕。因为我一个也没有。”
琪丽一个爹也没有。她有记忆开始便在这潇湘馆里,最早的记忆是她挥舞着白藕般的臂叫妈妈“娘”,被妈妈拧脸啐了一声,让她别这么叫。
“多可爱啊,我也想当娘,”妈妈说,“可我他妈的当不了你们的娘。”
后来琪丽又挥舞着小手去找往来恩客喊爹,有人居高临下地骂她“哪来的野丫头”,也有人蹲下来,摊着张油腻又不怀好意的肥肉脸,边捏着她的藕臂边说:“叫爹好,叫爹好!”说罢就亲她好几口,唾液在脸上腻得她想吐。
她起初不懂这是什么含义,后来再大了些,知道了那些道貌岸然客人的龌龊心思,也知道了当年她爹为一场稀松平常的赌局就把她送进了潇湘馆。
至此琪丽再也没提过这个字。
月烬辰撇过头去,破天荒说了句“抱歉”。
“月公子,”琪丽说,“你是好人。遇见你很开心。琪丽一介肉体凡胎,还肮脏至极,何德何能——”
她突然猛地呕出一口血。
月烬辰瞳孔微缩,不知怎的下意识叫道:“熙安!”
熙安不在啊。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叫熙安,是想让他来救人,还是面对生死时因恐惧而想起了他。
他幡然醒悟,又怅然若失。琪丽最后环拥住山棱,极其极其温柔地道:“心上人。我来了。”
她闭上了眼,脸上还挂着笑。
月烬辰伸出了手,又猛然缩回。他只着了白色里衬,沾了点血,在琪丽断气的瞬间,里衬被他自己不经意一抓,就抓出了朵朵血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