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烟火犹如霞光漫天,不仅彻夜照亮整座鎏金,也映亮了仙境林中一双人的脸。
银晚酬沉默地牵着银筝的手。
自那日疯狂纵欲一场,二人清醒过来后互相脸红耳热地对坐了一阵。银晚酬虽稳重却不愚笨,头脑冷静下来后也察觉到自己体内根本没有所谓的迷迭香。
只是银筝给他放的一道障眼法,给他织的一张情欲网,他自己心里有鬼,鬼迷心窍,根本就没作思考,无心挣扎,一头就栽了进去。
做完了一切的他看着满地狼藉,恨不得一剑杀了自己。可银筝没有质问他什么,甚至没有让他负责什么,只是眼尾微红地瞧着他,可怜兮兮的,说:“阿酬,我冷。”
于是银晚酬垂着眼眸替他重新穿上衣裳,目光不可避免地掠过银筝肩上、锁骨上的红痕,在日光下还泛着潮欲的湿泽,让他呼吸完全不受控制地又加重,像要溺死在这片沼地里。
他停下手中窸窣的动作,偏过头去调整喘息。偏偏这时银筝又叫了一句:“阿酬……”
银晚酬调整到一般的吐息凝滞在喉间。
他艰难地开口,看也不敢看银筝:“把衣服穿好。”
银筝就拍开他的手,语气陡然严肃起来:“知道了。右护座。”
他迅速穿好衣裳,站起来时还觉得一阵一阵地腰麻腿软。眼前一抹黑,本想装个庄重肃穆的仙君样子也一下破功了,始料未及地向一旁倒去。
他发誓这次绝不是故意的。
银晚酬眼疾手快,眸色一敛扶住了人。银筝艰难地睁开眼,两人方一对视,银晚酬视线便如滑手的泥鳅一般飞快移开:“小心些。”
自清醒后他没叫过他一声仙君,这若放在外人眼里该斥一声“不敬”,可真正的仙君银筝心底却欢跃得不行。
欣喜归欣喜,总归没忘了正事。银晚酬继续下界行权,银筝则把迷迭带回了仙京的解罪堂。在把人锁进解罪堂后银筝也没闲着,转身就去追银晚酬。
其实那会儿作乱的精怪已经被月魔和仙京处理得七七八八了,可是银筝和银晚酬都想检查得仔细些,再仔细些。
或者说,他们二人都不想这么快返回仙京。
银晚酬还是一直走在银筝前面为其开路。现在烽火已平,所谓的开路,也就是掩埋尸体、清理街道等这些以往仙京无需管的后勤事务。
如今一个仙君,一个右护座,为了逃避回京,竟亲力亲为地做起这样的事来。
可正是因为亲力亲为,银筝才发觉自己感慨万千。
他没动用仙力,费力拖动着那些在这场无妄之灾中被无差别夺取性命的无辜百姓。他等着他们被人认领,看着他们遁入黄土,再听着生者的掩面痛泣。
他低头就能看见自己手上沾着的别人的血,因为已经干涸太久而逐渐被风一点一点吹成粉末,比粘稠的液态更让人难以抓住留下。
原来亲手染血的滋味是这样的。仿佛都不需要旁人过多的言语和眼神,只要那深邃的暗红入了眼,就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
也许这是神祖在造人时,意在愿人本性向善,才让他们身上流淌的血是触目惊心的红色,才让人的眼睛见了这红,心里就自然而然地生出敬畏和恐惧。
银筝喃喃道:“对不起……”
在为过去他对鎏金的所作所为而道歉,也在为这七年他的失责而道歉。
或许他本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银晚酬站在他背后,将手搭上他的肩,轻声说:“都过去了。”
“阿酬,”银筝转过脸,手上的血沫像被风吹到了眼底,红得发烫,“别离开我。”
银晚酬轻轻叹了口气,转而握住了他的手。
一直牵到穿过音相瀑,回到仙境,看到意外炸响在头顶的惊喜。
银筝看得入迷,银晚酬就陪他站着。待到星落如雨,夜空沉寂,他才偏头问了一句:“好看吗?”
“好看,”银筝笑着应他,“回去吗?”
银晚酬点点头,迈开步子,靴子刮在草丛中沙沙作响。银筝被他牵在身后,凝望着他黑衣黑发,痴痴叫了声:“阿酬。”
“嗯?”
“等回去了之后,在仙京也放一场焰火吧。”
银晚酬愣了愣,停下脚步转头应道:“好,我让人安排——”
“不用别人,”银筝的眸子在暗夜从中亮得人心颤,“就我和你。”
银晚酬有些出神。
银筝往前走一步,握住他双手,“素衣换华服,八方共来祝。火树落银花,水幔笼红烛。”
银晚酬浓密漆黑的眼睫开始发颤,他不可能听不懂。
“你愿意吗?”
“仙君,我不配,我……”
“你配的。”银筝认真道,“这世上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鎏金,对不起师父……我不能……”
“你心里明明有我,愿意同我欢好。若是逃避、走掉,才是真的对不起我。”
他捧住他的脸:“阿酬,师父已经死了。我、也许这一遭回仙京,等待我的也是审判。神祖的审判。”
银筝深深望进他眼里:“我很快就不是仙君了——你听说过天雷劫吗?那是神祖惩罚他的血脉用的。”
银晚酬蓦地睁大眼。
“我勾结外魔,做了许多混账事,神祖看着,不会饶过我。天雷劫一降下,我体内将仙力全无。”银筝绽出个苦笑,“所以,你跟着我,往后就不是享乐,而是受苦。我们都不好,坏人同坏人在一起,赎罪才会稍微显得不那么无用可笑,日子才不会这么难过煎熬。”他凑近他,却不亲吻他。只是在他耳畔低声,像他们先前热烈纠缠时那样,讨饶乞求般地对他呢喃:“你愿意吗?愿意好吗?”
银晚酬却道:“若非仙京人,受了这天雷劫……会怎样?”
银筝一怔,继而歪头笑道:“你在想什么?替我受罚么?那会死的。”他终于亲吻上他,用命令般的口吻道:“我不准你死。”
我们都不会死。我们要下界流放,锄强扶弱,一生都在人海中忏悔,又在人海中相爱。
半晌半晌,静得连草叶尖对尖触碰的微弱声响都能听到。银筝心里被这草叶挠得发痒,屏住呼吸等待银晚酬的回答。
黑衣青年胸膛起伏不定,眸光生涩,眼里晴暗不定。银筝见他如此纠结,正欲再言,下一刻就猛地被拉入一个怀抱。
一个他朝思暮想、再熟悉不过又再惦念不过的,含着皂荚香气息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