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风鼓动窗声,因屋内太静,以至声声入耳。镜晏额头微微渗了点汗,半晌后道了句:“忱哥哥,会有点疼。”
“……什么?”
银忱的神思已经丢去了千里之外,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撕拉”一声,镜晏从他脸上撕下了整张敷粉。
银忱毫无防备地“啊”了一声。
镜晏以为弄疼了他,低下头去看。却发现他双颊浮红,眼里湿意极重。
对视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了愣。
镜晏先道:“弄疼你了吗?”
银忱偏过脸,故作遮掩地伸手摸着自己的脸:“没有。怎么会?不疼。”
镜晏哑然。跟他肩头所受的伤比,确实算不上什么。
镜晏又道:“忱哥哥,对不起。”
银忱还有点脑热,他很不喜欢、也很不适应这种感觉,于是便有些暴躁地,“蹭”地站起来,握住镜晏的手腕,“好好的,又道歉干什么?”
听到镜晏吃痛,银忱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又猛地松手,抓了抓发,转移注意力道:“好了吗?”
镜晏点头,扬了扬手中敷粉结成的面具:“明日我戴上这个,就是你的模样了。”他眨了眨眼,“忱哥哥,这张俊俏的脸我可是仰慕许久了。”
听得出来这应是一句玩笑话,银忱又不知怎地被这句“仰慕”灼得一阵腹热。他清了清嗓子,赞许道:“好说。”
街上的华灯渐熄,镜晏扭头看了一眼,道:“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明日还有得应付呢。”
银忱道:“好。”
这几日虽然镜晏为了给银忱养伤,扬言把人接了过来,可银忱还是顾及着镜晏的身份,晚上从不直接在东殿歇下。可这会儿银忱才起身要走,就听见镜晏叫他:“忱哥哥。”
“嗯?”
“今晚……要不在我这睡?”镜晏深思熟虑,“这么晚了回去,我担心昭姨起疑。况且明天就是你生辰了,你在护法院……不好脱身。”
银忱默默地想了想,考虑得很周全。
除了他银忱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慌,什么都考虑到了。
银忱木然答道:“好。”
镜晏笑道:“你今夜怎么只会说‘好’了。”他先走到床边,把床被铺好。
银忱的生辰近秋,天气不冷,于是榻上只有一床被褥。银忱什么也没说,也跟着走过去。
两人就躺在东殿唯一一张金制的大软榻上,和衣而眠。
灯熄了。黑暗中银忱莫名其妙地凝神屏气,脑子里有一根弦一直绷着。他把呼吸放得极慢极慢,像是想要靠着每一次的吐纳去牢牢地抓住什么,再细细地嗅个清楚。
他听见身旁人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均匀,镜晏睡着了。
月色影影绰绰地从攀越过窗沿投落下来,星星点点地洒在床头、枕上、被上……还有发上。
镜晏的发。
那发色极深,像一汪能溺死人的潭。银忱大胆地侧了个身,想去摸一摸。
就一下。
他这么想着,真就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那只手被月色浸得极白极纯,好似一块无瑕的玉。
杂得只有念而已。
银忱的手微微颤着,他甚至不晓得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摸完之后想干什么?他不知道。
这半肘的距离仿若天长地久般那么漫长。随着指尖越来越靠近镜晏,银忱的呼吸也越来越狭促。
就在即将触摸上的一瞬——
镜晏忽而翻了个身,与银忱面对着面,依旧是睡得熟。
银忱马上就缩回了手,做贼似的。可是镜晏的脸离得更近了,额头仿佛就曾在他鼻尖,银忱能感觉到镜晏的呼吸喷薄在颈间。
他就这么睁着眼,瞧了许久。
阿晏、阿晏。
……混蛋啊。
他暗暗地、无声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自暴自弃般地,微微扬起紧致的喉头,甚至不用偏一点角度,颤抖冰凉的唇就贴上了镜晏的额。
一触即分,他的心脏躁动得要发狂。可是在这夜深人静的屋子里,在这张不为人知的床榻上,隔着几道墙之外就是镜晏的阿爹、再隔几道墙就是他的阿娘。
他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能做。他只能不动声色又心猿意马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任凭心脏酸胀到发疼。
镜晏闭着眼,眉头微蹙了一瞬,似是美梦中被人惊扰了,除此之外再无回应。
银忱掐着自己的指尖,看似松了一口气,实则提起一颗心。
这颗心从今夜之后,就只属镜晏。
梦中,那人的袖衫衿发,音容笑貌。便像泼墨染了宣纸般,渐渐都浮出来了。
阿晏……
“阿晏,阿晏……”
月烬辰在昏迷中一遍一遍唤着这个名字,他全身都是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有人替他擦掉鬓边的水,低声问他:“在叫谁?”
“阿晏……镜晏!”
月烬辰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惊喘不定。
眼前有个模糊高瘦的人影,一身黑衣,正背对着他在盆里洗手帕。他看了一眼,没顾得及想那么多,掀开被子要往外跑。
可他一站起来就有些眼冒金星,足底发软。那人速度比他更快,掠过来扶住他,让他坐回床上。
这下月烬辰看清楚了:“怎么是你?”
“你刚才在叫的是镜晏。他告诉你身份了?”银扬边说边把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擦擦。”
月烬辰有些恍惚,“阿晏他……我……我怎能忘了他……”
银扬递手帕的手一顿,笑了,“还不认你是银忱么?”
闻言月烬辰脑子里清明了一瞬。他掀起眼皮,接过帕子,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自己的脸:“这是哪里?我要去找阿晏!”他骤然咬牙切齿,“月魔这个无耻的混账!他怎么敢!我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