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艰难地回了一个“行”字。
我重新走到冰冷的处置台前,注入营养液,我看到的竟是一个安详的笑容,她一定以为我能够起死回生。
“渴……”
她的声音非常微弱,惹人心疼。
“给她水。”
护士无动于衷,愕然地看着我,似乎在说:
她马上就要死了,还让她喝水干嘛?
如果连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的话,是不是有点太残忍了?
我亲自给她喂了一点水,也近距离地看到她深黑色的眼仁。
我现在进退两难。
下手她会立即死去,不下手等待心脏移植的姑娘就会失去生命。中止手术让病人死亡,医院将赔偿巨额费用。
孰轻孰重,拿捏了很久,我终于握起异常沉重的剪刀,下了手。
当她的心脏停止跳动时,我突然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刽子手。
手术结束我没有觉得如释重负,一种愧疚感刹那间将我压垮。
在众多医护人员的护送下,心脏被送到了手术室里。
冰冷的处置室里就只剩下我自己。
黑色的布还罩在她的脸上,我却没有勇气将其摘下。
因为我的拖延,心脏移植手术失败了,病人姑娘也死了。手术失败与手术中止是两回事,死者家属并没有大吵大闹。
家属走后,我来到院长办公室,问王主任: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她是一个活人?”
“杨医生,你这是什么话?她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院长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我明明看到她睁开眼睛和我说话。”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停止手术?”
”我。。。。。。”那时又没有电话录音,也没有监控,王主任跟我讲的话根本就没有证据。
“和我一起的护士可以证明。”我努力给自己辩驳。
不久院长就把那个护士叫到会议室。
再然后我听到她说,手术期间一切正常,最不正常的就是我。
“你说杨医生哪里不正常?”
“就是……那个女的明明已经死了,杨医生却说她有心跳和呼吸,而且……而且还说她口渴给她水喝。”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护士走了以后,院长唉声叹气。
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死亡证明,递给我。
我一下傻了眼。
上面写得很清楚,死者王丽,二十六岁,死于车祸。
院长似乎对我很失望,“这样吧,我给你放个长假,你好好休息休息。”
长假?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开除了一样。
我很沮丧,脑子也特别的乱。
两月后,院长又通知我到医院上班。
原来一位肝脓肿的患者需要手术。这名患者是HIV携带者,其他人怕感染,所以让我主刀。
手术过程中,我用镊子夹针时,不知为何针崩掉了,弹了回来,扎在了我的手上。我顿时心中一凉,苍白着脸说道:“完了,我暴露了。”这是行话,意思是职业暴露。
护士示意我赶紧下台去吃药。我下了台,疯狂地冲洗。我拼命地挤出手指头上的血,不断地用肥皂水擦拭。在等待护士长送药来的短短几分钟里,我感觉自己的腿一直在打飘,摇摇欲坠。
吃药后的第一个月,副作用一直伴随着我,低烧、发热、面色苍白,和HIV的症状极为相似。
尽管如此,我也不敢放松自己,在等待结果的那段时间里,我甚至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我疯了一样工作,害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胡思乱想。即便如此,我的脑子依然会飘过很多东西。
由于吃不好,睡不好,等待结果的一周时间里我整整瘦了十斤。
终于拿到结果,上面的阴性二字让我如释重负。
不过我感染HIV的消息不胫而走,患者再也不肯让我给他们做手术了,检查身体也找别人。他们不问我,我也不好说,否则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没有手术就没有奖金,我每月只有几百块钱工资,这点钱还不够我零用。我从附院辞职,女朋友听说我是“HIV携带者”【其实不是】,毫不犹豫跟我分手了。我将医院开的阴性证明给她看,她说证明是假的,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正是:
真作假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有还无。
我后来开了家药店,看病不要钱,药钱比医院便宜。我可是医学博士,医术未必比别人差!
因为我是“HIV携带者”,至今都没有老婆,药店生意也不好。病人宁可到医院让机器检查,也不相信我会为他们看病。
别人都说我有病,但我知道自己没病。我向人求爱,对方说我想害人。我忏悔以前将活人的心脏切除,大家都说我是神经病。有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告诉任何人。其实我当时应该停止心脏移植手术,全力以赴将美女救活。落到现在的下场,可能就是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