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鸿山将下巴轻抵在他肩头,重量跟着压来。搂着他腰的手愈发收紧,却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两人身体贴于一处,隔着一层春衫磨蹭,昨夜种种在脑中回闪不断。
有过几回床事终究是不一样的,身体不由自主接触,没有一星半点的不自然。燕琅玉正要回头说些什么,唇被封住。唇瓣柔软地彼此挤压,唇舌勾弄,愈站得不稳。燕琅玉下意识往身前扶了一下,是窗边的条案。
上面还铺着前日写过“九思”的几张纸。亲吻深重,有些攫取的吮吸。燕琅玉被他弄得神魂不稳,身体也跟着烫起来,不自主抓住了桌上的宣纸,抓到皱了。也许是这动静惊醒了一场春梦。
桂鸿山在这一刻想到章见喜的话。章见喜让他节制床事,以免精气虚耗。他心中明白,章见喜虽是医者,却处变不惊,说难听些不算有仁心。
章见喜不在乎前旻太子服阿芙蓉后到底会如何,只是在乎他是不是会被那太子引的也禁不住好奇,觉得床事尤其不足,要去尝一尝那阿芙蓉的味道,到最后也跟着染上。此事章见喜反复警告过太多回了。
忠言逆耳,章见喜的话他虽然听不进去,但反复盘桓脑中,到底坏了些兴致。
桂鸿山松开怀里的人,两人分开始都有些欲求不足的喘息。这样白日宣淫,的确很伤身。于是便心照不宣只拥在一处,在窗前静静听雨。
“你的字,我还没有见过呢。”燕琅玉开口打破这一片和静。
“可以给我写几个字吗?”
燕琅玉对“鸿山”知道得实在太少了。至多是一些语焉不详的夸赞。他想知道更多。
望着桌上的纸,桂鸿山想了想,提了支小毫,滚墨来写。
他的字并不算好,但从前好歹因为章见喜的逼迫或者说是激将法,他临过两年前朝张旭的草帖,因此也不算太糟糕。
没读过太多诗文经书,也不谙文墨,他一时想不到什么附庸风雅的句子。
他琢磨了下,脸上露出点笑,垂下眼睛,挥笔专注写道:
“抚我三月春,赠我燕琅玉。”
笔锋恣意,潦草而就,但从走笔时的微小迟疑中能看得出的确用心琢磨过。墨还未干,燕琅玉拿起纸,细细地端详。他没有对字出言品评,只是回头和他微微笑。
而窗外雨声渐停。
澄空如洗,上下一碧。
桂鸿山安排了一驾轻辇。他扶燕琅玉上去后自己也坐上。
鞭响,蹄动,马行。脖儿铃声叮叮当当,在宫巷中清清杳杳,车辇徐徐远去。
御苑叠翠,春水绿波。
马道宽阔,桂鸿山叫人去牵来了自己的白额乌骓,好生神气威风的一匹高头大马,顿时群马失色。但这匹马性子极烈,且又认主。它和燕琅玉并不熟悉,燕琅玉的靠近使它有些躁动。待燕琅玉的手正要触摸到马头时,乌骓有些警告般打着响鼻。
桂鸿山怕有什么万一,暂没让燕琅玉上去。
这时刘安从旁提醒:
“皇上,是不是要将从前的‘御马’牵来?它和殿下很是亲近的。”
不想扫了燕琅玉的兴致,桂鸿山便同意了。
一炷香时间,刘安似旧时一般,牵着御马来见燕琅玉。
燕琅玉正在看着乌骓,蓦地听闻身后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马鸣。
竹林尽处的马道上,青青碧色间倏然蹿出一道白影,骏马踏蹄,昂首如飞,轻踩着雨后落叶而来。
御马通体雪白,毛发油润,麻色鬃毛当风飞扬,显然养得极好。众人惊叹于这匹马的成色,纷纷哗然。虽然比之白额乌骓体型小些,但一望而知是匹千金难求的良驹。
燕琅玉含笑的脸色却僵凝住了。
见到这马的一瞬之间,燕琅玉耳侧好似有千万种声音!
有人在长声高呼:“大旻皇太子驾到——”
什么?
也有人高呼:“请大旻皇太子,代天子登祭坛!”
这是哪里?
燕琅玉眼前一片混沌,好似看到了祭台上的熊熊光火,有太监在焚烧青词醮祭。
祭坛?
也有人尖叫:“殿下,外城已破!还请殿下上马,出城避难!”
牵马的太监他是那样眼熟,可他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他叫什么名字……?
刘,刘什么……?!
……他感到头痛不已,眼前的葱郁树影渐渐模糊。
桂鸿山见状不对,扶了他一把。
待燕琅玉视线再度恢复,却是觉得手上毛茸茸的有什么东西蹭过来。
那白马掠过众人,直奔到燕琅玉身侧,马头垂下,微湿的马鼻在拱着燕琅玉的手臂。像是在与主人求宠,希望得到主人的抚摸。
那瞬间,燕琅玉无由落下泪。
他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胸口有些莫名的酸胀。
“……飞琼?”燕琅玉喃喃自语般,望着这匹马道,“我记得,它叫飞琼。”
桂鸿山的脸色当即一沉,连带着胸口发凉。
桂鸿山尽可能稳住心绪,不露声色地问燕琅玉:
“琅玉,还能想起其他吗?”
燕琅玉目光放得空远,轻声地道:“韩歧。赠我马的人叫韩歧。”
“韩歧从一个交趾商人那里买来,送给我贺寿的。”
桂鸿山听到这个名字,心头再度一震。燕琅玉忘记了那么多事情,却怎么不偏不倚还记着这个人!
冰冷的寒意开始从他心底蔓延,宛如开出了一朵极寒之地的毒花。那花寒棘遍布,刺得他鲜血淋漓,可怖的殷红一举濡去今日所有的温情。
这匹马是在崇安二十四年,太子十四岁寿辰时送上京的。名为献“御马”,可皇帝多年不朝,其实众人心知肚明是献给太子的。
献马的是一名儒将,韩歧,年十八岁,他所率领的三万飞骑也是当时大旻最后的骑兵精锐之一。韩歧西南平乱有功,华台设宴。
皇太子赐马名“飞琼”,赐韩歧尚方宝剑。
后来韩歧奉皇令率军北上清剿“桂贼”,曾与桂鸿山激战数十日。那时桂鸿山还不成气候。
他险些死在韩歧剑下。
现在这个韩歧便是在淮南拥兵割据、妄图光复大旻的军阀之一。能拥立那个七岁的“监国南王”,负隅顽抗,这里头大半是韩歧率军四处游说,积极活动的结果。
韩歧至今相信太子没有死,正在着人到处搜寻。之前俘获的几个宫中“刺客”,其中一人就是韩歧派来的。
桂鸿山佯装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尽可能温声问:
“琅玉可还记得他是什么身份?是你的一位故友?”
燕琅玉蹙眉想了一阵,终于还是茫然:
“我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的名字。韩歧。”
桂鸿山暗中捻住一粒石子,用了内劲发力一掷,正打中飞琼的蹄子。
飞琼陡然仰脖子一声痛嘶!良驹霎时躁动,甩脖挣脱了引缰的人!桂鸿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燕琅玉,一个翻身,两人齐齐坐上了自己的乌骓背去。
桂鸿山抬手遮住他的视线,同时给刘安递去眼色。
“雨后路滑,马儿失蹄也是常有。不必太在意。”桂鸿山轻声道。
等桂鸿山移开手,飞琼已经被人牵走了。
燕琅玉□□是桂鸿山的那匹白额乌骓。
“琅玉想去哪里走走?我带你去。”桂鸿山一扯缰绳。调头往反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