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抹背影，孤独地坐在礁石上时，凌小小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痛。
或许应该骗一骗他的，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秒。
被夏于在海水中紧紧抱住的那个瞬间，在听到夏于兴奋地喊着自己见到了自己姐姐的时候，凌小小便下意识回道，“你是看见了阴人吗？阴人不是人！只是幻象，迪普系人肉眼才能看见的幻象。”
很久很久以前，凌寒那个妖孽为了研究迪普系人夺舍人类的细节，开始了全球范围内跟踪那些被处理中心盯上的迪普系人，在处理中心无比精干的执行队全球搜捕之下，不少懵懂不知的迪普系人为了逃出处理中心的魔爪，不得不丢下他们占有的人类身体，化形逃走或者直接凝固成一颗舍利子。
这也就让凌寒发现了阴人的存在——
被丢弃的身体，腐烂之后会以一种诡异的形式出现在生死岛的附近，就好像不得好死的灵魂无法安息，他们忘却了曾经的所有记忆，日日夜夜都在岛上徘徊、游荡，只有迪普系人才能看见他们。
这个发现对凌寒这种自己根本不想上来生死岛第二次的人屁用没有，于是他顺水推舟，将这件神奇的事情告诉了查理.文特森，以此换取了天量的黄金白银。
查理某种程度绝对算是个心里素质奇佳的人，这世界上至少99%的阴人是因他而死，但他面对阴人，可一点不觉得愧疚，也不觉得有些渗人，只认为有趣。
因为人类看不见他们，而迪普系人，即使是凌寒这样的迪普系人，都无心看他们，所以只有他，能够凌驾所有人之上，看见这样特殊的存在。
这样独一无二的感觉让他觉得实在是有趣极了，他甚至亲自下场训练这些阴人，在他们那本应该混沌凌乱的脑海中强制灌输一个理念——生存的目的便是忠诚于查理.文特森，忠诚于生死岛。
他的训练相当有成效，阴人后来成为看守生死岛的一支强大的力量，以至于让他都没有再安排人类的看守。
毕竟活着的人类哪有死人可信。
“我答应了花不二的哥哥，如果能找到花不二，一定要带他去看一眼，他甚至愿意为此成为迪普系人。”坐在夏于身边的时候，凌小小轻轻地望向远方，“这几天天气都不太好，林肖说海上的轮船禁行了，他都快急死了，我想我们应该等等他。”
长久没有说话的嗓音有些嘶哑，夏于面无表情地说，“他在哪里？”
凌小小说：“在离这里最近的那个岛国上，他早就等在那里了。”
“他愿意让迪普系人夺舍？”夏于语音一顿，想到了什么，“你是想让你妈附在他的身上吗？”
凌小小甚至轻笑了下，“当然不是……我的舍利子已经完全恢复了。”
所以，他要再一次分裂自己的舍利子。
就如同上一世的安奴。
以前知道是安奴主动分裂舍利子的时候他怒骂安奴是个圣母婊，并扬言他凌小小这辈子就要做个宵小之徒，只图安稳快活，绝不做任何舍己为人之时。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凌小小就已经彻底变了。
杨雪还在这两个人的身旁，在听到凌小小说的话后，她诧异地扭头看了一眼凌小小，又在看清凌小小脸上那有些落寞的神情后，立刻惊跳般地收回眼神，无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后，她退后了两步，在狂风中沿着礁石在海岸线的尽头越走越远。
独余两个人，在海浪之上，沉默地并排而坐。
“你还是凌小小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夏于终于开口了。
一开口，就忍不住把心都剖出来。混血的基因对他影响也很大，他早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谨慎沉默如猎鹰一般的执行队队长。
“你知道阴人是什么，你知道怎么去生死岛，你知道时空穿越，你甚至还要分裂你的舍利子，去为一个和你并不相干的人！你根本就不是凌小小了，你是安奴，你是安奴！你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对不对？！”
“我，我也不知道。”
凌小小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记忆完全恢复了没有，毕竟从前千万年的记忆实在太多，现在的他，就好像多了个信息庞大的数据库，只要他想知道什么，便立刻能从数据库中搜寻到一段记忆、一个真相。
夏于看起来更生气了，“什么叫你也不知道？！”
凌小小很难描述清楚自己的混乱状态，或者他的潜意识上也在逃避这个问题——如果记忆完全恢复了，他怎么可能还是凌小小？
“我我真的不知道，但我还是凌小小，”凌小小慌乱地侧头望向夏于，正正对上了夏于那一双愤怒的眼睛。
他怎么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想了他这么久，他怎么能这样看我？
凌小小的声音中立马带上了一丝恳求的哭腔，“我就是我呀，你看我长得又没有变……”
夏于立马扭过了头，对着海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废话！我们说的是长相吗？你心里明明有数。”
“那你把我当做凌小小不就行了吗？！”凌小小扯上夏于的胳膊，胡搅蛮缠道，“你就把我当做凌小小，不要管那么多不行吗？我保证在你面前，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放屁！你就是安奴。”夏于一把挥开了凌小小的手，砰得一下站了起来，他强硬地绷着脸，想要像以前一样冷漠又强势，然后声音也不受控制地哽咽了，他喃喃地说——
“凌小小没了，凌小小居然没了，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他转身便走，想要离凌小小，不，离这个陌生的安奴，越远越好，然后凌小小疯狂地叫住了他。
“你别走，你别走啊！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凌小小刚开始的声音还带着点鼻腔，后面便是完全的泄愤，“你个大傻逼！难怪安奴说你会智力退化成为一个大猩猩，我看你现在就是个大猩猩！我就是变了，但是哪又怎么样？！你不也变了，我有嫌弃过你吗？！我又跟你说三道四吗？！你走，你又能走到哪里去？你别走！”
凌小小大吼道，“你自己一个人根本找不到生死岛！和我一起！”
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在海风中顿住了的时候，凌小小感觉自己的理智终于恢复了点。
为什么不能有话好好说呢？
明明自己那么想他……
凌小小不由得叹息一声，“我们一起吧，你就别管我到底是不是凌小小了，可以吗？你是不是想去生死岛再看看你姐和花不二？正好我们一起，我也还有事情要做。”
夏于没有回答，只用一堵背影沉默对着凌小小。
凌小小试图继续和他分析利弊，“没有你，我对付不了那些阴兵；没有我，你也找不到生死岛。”
夏于这时候倒是开口了，“凌小小才不会跟我说这些话。”
这倒是真的，凌小小哪里知道什么利弊，又哪里懂什么轻重，他只会稀里糊涂地走一步看一步，或者在不知不觉中色诱夏于，让夏于听他的话。
凌小小无话可说，只能静看着夏于扔下这一句话后硬邦邦地走远。
不过夏于的方向是回去了那间小渔屋，而不是莽撞地冲向大海，应该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果然那一天夏于没有再出过门，他将自己关在了其中一间鱼腥味甚重的破仓库中。几个人轮流敲门想送点吃的进去，他也毫无回应，只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不过他的气息仍在，凌小小知道他没有自己一个人赌气离开。
夜里躺下的时候，原本正在修炼舍利子的凌小小忽然睁开了眼，白天和夏于发生的那几句对话如同高清电影一直在他脑海中不停翻滚回放。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不够好。
“……你甚至还要分裂你的舍利子，去为一个和你并不相干的人……”
花不二怎么会和我不相干呢？
他是你的好兄弟……
我当然会在意他呀。
凌小小盯着角落里一个落满了灰尘的蜘蛛网，默默地留下了一行泪水。
.
西域，中式院落里，凌寒倚在走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下撒着点点鱼食，硕金色的鲤鱼争先恐后抢个不停。
也不知这么无聊地喂了多久，走廊里终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脚步稳重，并不急切。
来者正是枭龙。
枭龙的声音也很稳定，但说出去的内容却令凌寒大吃一惊：
“凌小小回到高阳后，见到了林肖，又吃了顿火锅，随后踪迹便彻底消失在火锅店附近，我们找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刚才收到线报，在圣马托斯湾的附近，看到了长相酷似处理中心的那个女队员的人。”
“那个叫杨雪的？”
“是的，可以肯定的是，凌小小在吃火锅的时候，杨雪就在他身边。”
啪叽一声，精致的鱼盒径直砸向了水里，吃到满脑肥肠的鲤鱼吓得一哄而散，波光粼粼的水面因此泛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枭龙只看了那水面一眼，便又收回眼神重新看向凌寒。
他跟了凌寒这么多年，是第一次在那张苍白到可以看见青色色管的脸上，看见激动的神色。
“终于，终于……”
高阳和圣马托斯湾的港口，至少相距了上万公里，凌小小也没有任何出境的记录。
只有一种可能。
在收到那条线报时，枭龙便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那唯一的可能性。
果然，凌寒也和他想法一致。
“穿越器终于现身了！安奴居然把它放在了高阳？！”
凌寒的声音更像是喃喃自语，但每一句枭龙都听得清清楚楚，“难怪那对舍利子，把安奴带到了高阳长大。难怪，难怪，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早点去高阳的。他差点没法重生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砍的那一刀，明明是他自愿替我挨的。我何必躲在西域这么多年，浪费了这么多年光阴……”
枭龙低着头，只当没听见这些话。
凌寒蹭的一下便站了起来，清瘦的身子行动无比迅速：“走，去圣马托斯湾！”
这也在枭龙的预料之内。
他知道凌寒唯一所求便是回家，所以自从得知凌小小破了凌寒留下的诅咒，从沉睡中惊醒后，便一直按兵不动，暗中派人跟随着凌小小，看他下一步究竟想做些什么。
毕竟宇宙穿越的秘密，只有安奴一人知道。
不过枭龙觉得现在立刻赶过去还有些不妥，“要不要再等等！他们既然出现在了圣马托斯湾，那么必定是要去生死岛。他们极有可能会和查理.文特森正面撞上，我们再参与进去，只怕又要吃亏。完全可以等到凌小小从生死岛上出来，我们再想办法将穿越器抢过来。”
凌寒也不是个莽夫，他耳朵一动，立马停下脚步侧头盯着枭龙，“和查理.文特森正面撞上？什么意思？”
自从西域地底的那场坍塌过后，查理.文特森就彻底失去了踪迹。
凌寒知道他肯定死不了，也知道他暗地里在打些什么算盘。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枭龙点点头，“是的。他布置在西域地底的东西应该已经完全弄好了，这几天不仅西域，连附近几个市的指南针都报废了，新闻上还有报道。圣马托斯湾的眼线一直都是情报双卖的，我们既然知道了，查理.文特森肯定也会知道。穿越器的回归，意味着凌小小已经完全成为了安奴，我猜他会忍不住现身。”
凌寒面部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冷静中带着掩盖不住的嘲讽，“蠢货，他他妈不会还在这上演什么恶俗的久别重逢吧？！”
好像，好像你和安奴也是……你要不要担心担心久别重逢的问题？
凌寒一抬头，就看见了枭龙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又瞬间破防了——
“都说了他的死和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需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