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月不满(晋江文学城)
文\水泥娜娜
乌绵天穹倾轧而下,滚滚层云铺延千里。枯枝高头的泥浆潮涩未干,洪水淹过的山原只喘了半口气,天地摧噬之势已然迫近。
这是人间罹祸的第十个月。
冬时久雹,春日疫生,夏季酷旱,秋至江河涨洪,州县遭患水灾,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咚嚓——咚嚓——噗——”
曲径山门前,竹宇和尚慌中出错,一脚踏空石梯,滚身摔了下去。那白净的肌肤连受淤青,终撞向平地尽头的碎石,瞬间割出了透红的鲜血。
紧追其后的两条狗连跃五梯着地,眼神炯炯,凛凛地盯着他。
“你、你们——恶狗!别过来!”竹宇抓起一截木棍,冷汗滑入伤口,刺痛钻身,却强装镇静。
白狗怒吠两声,拔腿起跳。竹宇攥拳咬牙,两臂反扑上前,那白毛狗脸却变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骷髅魔鬼头。
竹宇惊恫失魂,当场昏厥倒地。花狗挥动前腿,法术屏障迅速护在竹宇周身。
疾风吹荡,飘散的黑气从四方汇拢,浮于山头。两条狗立刻调转方向,重新撵进山门。
镂空牌匾上,“泠度寺”三个大字赫然悬挂。
“姑娘好生无礼!私自窃走我师兄弟众人的衣物书籍,戏弄我等近半炷香时间,到底意欲何为?佛门清净,不是姑娘能肆意妄为之地!”
院中花坛边,雁惜侧身半躺,压于麻布袋上,右手托腮,悠哉游哉地勾起唇角,瞥向香炉里燃尽的七支香条。
还差一炷香。
雁惜拂袖直身,翻开手中的画本,大声朗诵:
“郜幺战神——泠度寺唯一主神。仙族郜幺,战无不胜,擒妖魔,平反乱。启蜇冢封战神圣剑杳蔼流玉,拔剑者为尊神之身,足有统领四界之能。奈何郜幺战神只求天地正义,无谓权财名利。此亮节高风、景行高山之迹足使天地慨然赞颂......这旁叙真写得浓情深谊。我说,郜幺军功盖世就有能力一统四界,那人间大将军守卫边疆有功,就该坐上那把龙椅了?”
“噼嚓——”
凌厉的闪电划破天空,雨点瞬时倾泻,差点盖过悚然的惊呼,“救命,救命——鬼啊——”
和尚们慌而震然,“是、是师弟的声音!”
雁惜冷静一看,那左前方院角上空,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气俨有吞噬之态,将红光团团围住。
糟糕。
“汪汪——”白狗花狗冲进雨阵,叫声急迫。
雁惜施咒,紫光乍现,在数名和尚周围凝成结界,高呼指挥两条狗,“了茵了凡,保护他们!”
楠树枝叶飘摇,闷碎的撞击声在雨势中越发微弱。
雁惜紧赶步伐,院角竹门却自内破裂,一红一黑的浑浊气团交混涌出。顺着门槛望进去,血迹斑斑的和尚面目全非。
“郜幺雁惜,魔气伤人,快救他!”
红气化形,英姿潇洒的女侠手执长剑,迅猛出招,与黑气缠斗不休。
雁惜疾速赴近,将紫灵注入和尚身体,伤口愈合,黑气被逼出体内,顷刻逃逸。
“温澜,小心背后!”
突袭的黑气分为四拨,温澜的红色剑气散成四注,在先那股魔气却突然化作千万缕黑烟,直朝和尚的方向去。
雁惜双手交叠,紫灵长出羽翼,挡在屋前的屏障竟被万千魔缕击碎,痊愈的和尚肌肤泛黑,身体震弹而起,十指长出狼尖,露出血红色的獠牙。
魔灵附体了。
“郜幺仙子,”温澜挥剑抵抗,“八柱香时间还没到么?你们天渊的援兵呢!”
“还差一炷香,”雁惜咬牙,她是没有对抗之灵的神仙,这天灾十月毁了人间的繁盛,也堵死了她回天的通道。
雁惜再次尝试用仙灵渡化魔灵,可反复三遍都是同样的结果,自己还被魔气反噬,失力退后三步。
“温澜,你可觉得这些魔气有何异常?”
温澜冷声,“罔清魔灵现身地浊人间,还能附体攻击,有比这更异常的么?”
神界天渊、人界地浊、妖界玄泽、魔界罔清,四界浒气给养四界生灵,异界浒气反噬异界生灵。但有两个例外,一是仙人契免去了神族在人间的浒气障碍,二是人魔两界浒气相克。
所以照理说,地浊人间本该是罔清魔灵的葬身地,如今它们却能在此肆无忌惮,必定有问题。
但雁惜在意的不止是这个。
她分明已经自损修为治好那和尚的伤,魔气破开仙灵、附体人身的速度不该这么快。
“躲开!”
红色剑气横劈一道,温澜击退附体魔灵,护在雁惜身前,语有不满:“寒冬酷暑疫病洪涝,人间灾祸十月死了多少人,你们神界都不管么?雁惜仙子,已经十个月了!仙人契允诺的神佑地浊算什么!”
“我也不知道算什么。”
雁惜皱紧眉头,素淡的紫光从身后浮起,无数挣扎痛苦的面像在脑海一闪而过,恍惚中,像是沧海桑田。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地浊人间十个月,对天渊神界来讲,不过只是十个时辰。在这高贵十个时辰里,天上的神只一眨眼的功夫,人间就会多一条受难消殒的性命。
多么微不足道。
“你要做什么?”温澜急声。
紫光越聚越多,雁惜的脸色也越发泛白。“温澜,帮我护法。我只能试着为和尚渡灵,以保其命。”
“......郜幺仙子,”温澜眼神微动,“魔气的蹊跷还无从知晓,你没有对抗之灵,若强行渡出仙灵,你也会命在旦夕!”
“没时间了。”雁惜已经作完一半的咒,缭缭紫氲如藤蔓攀延,“他只是个凡人,经不起罔清魔气的折腾。一旦魔气侵噬灵脉,他将魂飞魄散,再无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