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横店。

威亚的钢丝绳勒在余戚戚腰上，然后她慢慢被吊起离地面五米高，巨大的鼓风机吹动身上白衣，风吹得她睁不开眼，但没有人叫停。

“对！对！就这样，胳膊张开，摆姿势！快！”导演在扩音器里大喊，机位对着她侧后方向。

余戚戚艰难睁开眼睛，借着风力让身体直起来，最后优雅旋转，双臂如翅展开，单脚稳稳落地。

“完美！卡！”导演拍手喊了一声。

余戚戚吐出口气，面色平静，任凭工作人员帮她解除腰上的束缚。

“谢谢你咯，奶茶，喝不？”女主角周晴款款走了过来，带着盈盈笑意。

她和余戚戚梳着同样的发型，穿着同样的衣服，有着一样的身高，不同的是，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而余戚戚不过略施粉黛。

余戚戚抿唇摇了摇头：“不了，老师您喝吧。”

周晴歪头眨巴了下眼睛，盯着余戚戚，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好吧，那你去休息？下午场还要拜托你吊威亚啦。”

余戚戚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廊下的角落，找了张宣传单铺在地上，坐下，又拿出小风扇对着脸吹。

方才经历暴晒，她清秀的脸上已经染上潮红，鬓边尽是细碎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烁。

刚刚的年轻女主角已经把奶茶戳开，吸了几口又迈着款款步子走向某个男演员旁边，跟其说笑打闹，工作人员打起黑色的大伞为他们遮阳，有摄影师在旁边不知道录着什么。

“姐姐他们在拍什么呀？明明还没有开始拍吧。”林铃摇着扇子坐在余戚戚旁边，声音奶奶问着。

余戚戚从放空中回神：“可能是花絮吧？”

”唉，明明我跟这部剧的女主角一样大，可人家已经是主角了，我还一直只能当丫鬟。好羡慕，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个戏多的角色。”

林铃撅着嘴，满眼都是艳羡望向黑伞下那一对年轻男女。

他们正在拍的是一部古装短剧，男女主角都是大学还没毕业的学生，两个人似乎都是娱乐圈的新人，是不是科班就不知道了。

而林铃是有一个演员的梦，本科跟表演无关，每次寒暑假都会来横店接戏，甚至靠努力当上了前景演员，即便是前景，也不过就是丫鬟罢了。

“会有机会的，丫鬟演好了，也能被人看见。”余戚戚转头看她，林铃梳着丫鬟的丸子头，眼睛和脸都圆圆的，很可爱。

“可是姐姐，你演的那么好，导演夸过你好几次，但你也只能做替身呀，你不埋怨吗？”林铃突然看她。

余戚戚一下子沉默。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她刚毕业，她一定会义愤填膺，觉得不公。

但签约公司后，发现这里比海水都深，其中个中原由，有这个圈子既定的规则，没有背景和资源支撑的人，普通人很难与其反抗。

她是学古典舞的，并不是表演班出身的，签约上影视公司就已经算是幸运了，但福祸相依，却总被逼拍一些恶俗的剧，反抗的结果就是无戏可拍，被冷落，被放弃。

从一开始的失落，后悔，愤怒，到棱角和一腔热血被磨平后，就只剩下平静和安然。

她孑然一身，跑来横店一年多，什么戏都拍，哪怕是跑龙套她也凑上一脚，只为偷偷听导演给演员们讲戏学习，只为寻找机会。

余戚戚抬眼，看到阳光刺眼，在这样刺眼的阳光下，有个同剧组的男人也抬头看了一眼天，被画的脏兮兮的脸上洋溢起笑容，露出整齐的大白牙，褶皱在脸上挤出。

男人大概四五十岁了，余戚戚跟他对过戏，他演的是恶匪，总画着看不清五官的脏兮兮的妆容，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但是台词说地铿锵有力，演技也勉强还行。

听说他一直都是跑龙套，这一辈子都未必能出头，但是他热爱演戏，演什么角色都会让他开心。

余戚戚突然笑起来。

“姐姐，你笑什么呀？”林铃疑惑问。

“你看到那个大叔了吗？”余戚戚指了个方向。

“看到啦，怎么了，他老凶了，总画黢黑黢黑的妆，夜里老吓人了。”

“他不吓人，是个和善大叔，还请我吃过饭，所以你是不是有点分不清角色和本人了？”

林铃一愣，哑口无言。

“妹妹，不管你演的是什么角色，只要能赋予角色灵魂，那你就是一个好演员，哪怕只出现几秒，哪怕是没有脸部镜头的替身。如果剧播出去，有人夸我的动作戏，那我也算是被认可了。”

余戚戚眼睛里有明媚干净的笑意，像是阳光洒落的光线，不带一丝杂质。

“我明白了，姐姐，我想通了，过完暑假我就大二了，我决定退学，考影视学院。”

“……不是妹妹，我的意思不是让你退学……”余戚戚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我早就想好了，一直没敢跟我爸妈说，我决定这次回去我就跟他们讲清楚。”

“好吧，那姐姐就祝你成功！”余戚戚看到林铃目光坚毅，像是真下定了决心，她做了个打气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