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场从半山腰往回赶的路上,车上只有余戚戚、牧沉,还有后座中央,双腿叉开坐着的余老。
他腿中间立着跟通体红褐色的实木拐杖,手掌在上面覆着,即便后背佝偻,却还是尽力前倾坐得笔直。
他身子紧绷,略干的唇抿成线,浑浊的眼球努力瞪圆,一直在余戚戚和牧沉之间来回看。
车里暖气很足,余戚戚却觉得如置身方才的冰凉山泉中。
爷爷怎么这么巧在片场?
余戚戚从后视镜里斜睨一眼,爷爷戴着深灰色毛呢前进帽,穿得很厚,后面背的长长的东西没取,仔细一看,好像是钓鱼的东西。
想起来他爷爷确实有这个爱好,离他们家近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一片有河流了。
注意到他脖子上围着扎眼的红色针织围巾,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颜色都有点旧了,甚至还有几丝毛线窜出来。
没想到爷爷还留着这条围巾。
当时上高中时,那时候学校还过圣诞节,班里的女生都偷偷摸摸给暗恋的男同学织围巾,只有她是给爷爷织的。
为了给爷爷一个惊喜,她晚上每次说睡觉了,过一会儿又打开台灯,在这儿一点光下熬夜做针线活儿,织出的水平肯定比不上外面卖的,爷爷还是当宝,天一冷就戴上。
后来余戚戚给爷爷也买了很多围巾,他却只偏爱那条红色。
鼻子有点酸,眼眶泛热,下一秒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现在连爷爷正眼都看不得了?我家囡囡什么时候变得跟爷爷这样生分?连谈朋友这种事都不跟我讲?嫌我这个糟老头子麻烦是吧?”
余戚戚立刻扭头,“绝对没有爷爷!”她飞快瞟过安静驾驶的男人,“我跟牧老师前几天才确定关系,还没来得及——”
“什么?!”余老的拐杖往车里铺的毯子上狠狠敲了几下,嘴唇颤抖,“余戚戚!你胆子够大!敢跟老师谈恋爱?确定关系?什么关系!?进展到哪步了!”
余老不停从鼻腔里喷出几口热气,声音到后面跟卡痰似的,破碎一片。
余戚戚连忙把手里的热可可给爷爷,是刚刚上车牧沉买的,还没喝几口。
“爷爷,您注意点儿身体,别生气!我说的老师不是那个老师,我们工作上都是互称老师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关系呢?进展到哪一步了?”余老努力克制住想再次把棍子往驾驶座上挥的冲动。
但气归气,看见自家孙女递来的东西,还是下意识一接,往嘴里顺了几口,甜腻滑过肠胃。
看见孙女脸上莫名泛上潮红,支支吾吾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顿时明白了什么,怒气一下冲破胸腔。
“好你个兔崽子!老子今天不打断你的腿,老子跟着你姓!”
“爷爷!您不要这样!他在开车!”余戚戚半扭过身,按住余老“哗”一下抬起的棍仗,惊得脸色煞白。
“囡囡!现在连爷爷话都不听了?好啊,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了是吧?他有什么好?长得好看有用吗?你那没本事的爹空长了一个脸不还是在外面招蜂引蝶乱搞?当初爷爷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吗,看人要看本质不要光看脸!”
“爷爷他跟我爸不一样…我不是只看脸…”
“那你喜欢他什么?反正爷爷看着他不像个正经人!头发留这么长!当着这么多人面对你又抱又搂不害臊吗?”
“…我们谈恋爱了为什么不能在外面又抱又搂,再说搞艺术的都是这种发型,爷爷您能不要挑刺儿了吗?”
余老嗤声,“真的是长大了啊?都敢直接跟爷爷犟嘴了!爷爷不是为你好?我不希望我的心肝宝贝囡囡找个稳重踏实的男人过一辈子吗,这种男的你看看靠谱吗?穿得没个正形,松松垮垮,长得一副勾/引的样儿,还没啥表情,我说他站出去就跟电视上演的那群又唱歌又跳舞的男的…那叫啥来着?天天邻居家的小女孩挂嘴边儿,对!爱豆!跟他们没啥区别,专蛊你们这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这种人能过日子吗?”
“你仔细想想吧!我把话撂儿这了,你怎么闹我都不会惯着你!反正这种男的不行,我不管你们谈了多久,今天你们必须分手!放不下就跟着爷爷去相亲,给你找几个成熟稳重,能照顾人的分分你的心!”
“爷爷他没有您说的——”
“别犟!”余老下了死令,从余戚戚手里收回拐杖,按在地毯上,后槽牙紧了紧,下颌松弛的皮肉立刻提了上来。
余戚戚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爷爷闭眼不断深呼吸,怕再说出什么爷爷犯病,抿了下唇,扭回了身子。
车已经过了路道不平的山路,却奇异地感受不到一丝颠簸,下了山,汇入人流,车速渐渐加快。
余戚戚瞥了眼身旁的男人。
他全程没说一句话,侧脸依旧冷淡,眼睛盯着前方静静开车,似对刚刚那一场“争辩”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