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淮玉没有立马回他,而是将手搭在裴序肩上,低声说了句,“扶我起来。”
他身上干净的地方很少,但就是这副甚至需要人搀扶的狼狈模样,站在叶沛对立面时,气势却不让分毫。
“他不能回去。”晏淮玉如是说。
叶沛冷哼一声,实在想不通这个病秧子是拿什么底气同他说这话的,他看向小石头,“跟我回去。”
裴序目视前方,表情十分茫然,心想他竟然已经耳聋到如此地步了吗?怎么对叶沛和晏淮玉的话一句也听不见,想来真是十分无奈与可怜。
“装聋没用。”
他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叶沛,只一句直接道出了小石头的盘算。
“我说了,他不回去。”晏淮玉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裴序身前。
看来问题不在小石头,是这个凡人在干扰他的决定,叶沛将目光重新落在病秧子身上,只要解决了他……
这位叶神君看他的眼神和蝼蚁差不多,晏淮玉自然明白是为什么,他双手使诀,一丝金光从洞外瞬息间飘忽而至,窜入眉心。
与此同时,在他们所处的木洞外,平地刮起飓风,交叠的树桩在这阵风猛烈的冲击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随时会被解体。
风声在洞内盘旋回荡,像一头巨兽在低头咆哮,整个屋子因为它的愤怒而阵阵颤抖。
“出什么事了?”
杞红晴在体内那丝金光刚离体后,就出现在了树洞内,眼下叶神君和晏郎君那边气氛焦灼,她不敢凑上去,只能小心遁走去问阿序。
裴序闻声,下意识说出心中一直念叨的话,“我是聋子。”
杞红晴:“……”
不等她再开口,这座临时搭建的树洞终于在狂风中坚持不住,一声巨响后,自下而上的巨木被飓风席卷分散,而后重重落在远处。
这时叶沛才看清,外面哪儿是什么狂风,是遮天蔽日数不胜数的纸人。
这与昨晚那个小祟魂用的纸傀术天差地别。果然,病秧子才是背后的控傀之人。
“这才是真正的纸傀术,还真是,久违了。”叶沛望着纸傀,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后,对病秧子道,“你是天方国司祭一脉的后人?”
“不是。”晏淮玉摇头否认道。
叶沛指着那群纸傀,“那……”
晏淮玉道:“古籍有载,侥幸所得。”
说罢,晏淮玉大手一收,漫天的纸傀纷纷窜入他袖间。须臾后天光再次落在他们身上,风平浪静,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晏淮玉淡声道:“只是收回之前布下的纸傀而已,神君不必在意。”
叶沛微眯双眼,别以为他没听出这病秧子言下的威胁之意,收个纸傀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神君或许误会了,子璎不能留在这里,其实是因为他的债没还。”晏淮玉沉声道。
叶沛没想到病秧子是冲着这个来的,他不以为然道:“无碍,多少金银,我给便是。”
晏淮玉却缓缓摇头,“不是金银可以弥补的。子璎欠的,是情债。”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
叶沛差点没反应过来,本能看向病秧子身后的小石头,却见他也双目微睁,一副震惊的模样,当即心下了然,安定下来。
“你诓我。”叶沛道。
“我说的,是他。”晏淮玉袖手一指,指尖所指的那头,正是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裴序的身体。
叶沛皱眉不解道:“他……他不过是一副死了许久的尸体。”
“尽管微弱,但他还有气。”晏淮玉道,“有气,便不算尸体。子璎借他的身体,享受了属于他的兄弟之情,家族富贵,这些都是要还的。”
“我记得,你之前还拿了颇多银钱给城外的走镖人。”晏淮玉朝身后问道。
裴序刚想点头,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个聋子,只能看向晴娘。
杞红晴受意,连忙点头道:“是有这回事,当时是我陪着阿序去的。”
晏淮玉道:“虽是好意,但这笔钱也是裴序的。”
“你什么意思?”叶沛道。
晏淮玉道:“很简单,他借了这具身子,就必须替他了却世间事。”
“荒唐!不过是一介凡人。”叶沛眼眸一暗,沉声道,“这是什么规矩。”
“人间的规矩。他得跟我回去。”晏淮玉斩钉截铁道。
——
雍京城,裴府。
今日天亮的有些迟,烛火彻夜未熄的房中,一道人影映在窗棂上。
人影一手捂嘴,头轻微点着,细听之下竟有闷咳声传来。
杜谨修看着眼前染着血迹的手巾,担忧道:“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没事。”顶着裴序脸的相殿绝拭去唇边的血迹,不在意地摆手,“今日那东西来,我照样撕碎它们。”
“这样不行。”杜谨修还是否定道,“你要是出什么事,裴小郎君回来我怎么交代?”
“阿序……”相殿绝听到这个名字,嘴边起了抹笑意,他看向镜子中熟悉的脸,不知是在看谁,半晌才道,“是啊,我也想阿序了。”
“可明天我不出去,床上那人怎么办?”相殿绝道。
是的,这间屋子里,除了相殿绝与杜谨修二人外,里间的床上还躺着一位客人。
重重床帘之中,一道人影缩在床角深处,那人将自己整个蜷缩起来,是个非常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如果裴序此刻在这儿,必然就能认出此人,竟是昔日同窗,季棠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