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有点奇怪会听到这个问题,但还是答道:“巴钦是他舅舅,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自认为这样的回答没什么问题,但又是沉默。
路西法收了笑容,淡淡把目光移开了。
他只留给米迦勒一个雕塑般寂静的侧影。贝因下来的时候只打开了吧台附近廖廖几盏灯,偌大的一楼空空荡荡,灯光落在路西法的脸上,肩上,长发上,让他整个人像是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跟最早在酒会这样的场合见到他的样子不同。路西法从前在这种场合的样子跟他平时在工作场合见面时,或者私下见面时都不一样。米迦勒曾撞见他在晦暗的光影中与他今夜纵情的对象接吻饮酒,神色暧昧难辨。
只是视线停留瞬间的功夫,他就留意到了米迦勒,又在米迦勒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起下巴对他一笑,明亮的瞳孔在灯下显出难以言喻的邪气和魅惑。
——他问:“你要一起来吗?”
然后他怀中的人咯咯笑出声来,米迦勒记得那是一位做少女打扮的少年,一颦一笑间,说不尽的风流惑人。
他说:“陛下别开玩笑啦,米迦勒殿下哪里看得上我呀?”
现在回想起来像一幅遥远的画。后来有一次宴席上,有人跟路西法提起这个少年——这位做女装打扮的少年是社交圈里相当出名的一位人物。
那个人语气暧昧地问路西法评价,而路西法的注意力一开始明显不在这上面,却在抬头扫了他一眼后,突然有几分玩味地打量米迦勒,笑着答复说:“他也就那样吧,不如穿军服的玩起来有意思。”
堕天之后,米迦勒在军队中没有官职,已经很久不穿军服了。但是路西法的眼神毫不遮掩,米迦勒不需要思索,都能体会他的意思。
哄堂大笑。有人说魔王陛下真会玩;有人说军人的大腿和腰结实,做那种事的时候很带劲;有人说军人身段好赏心悦目……最后有人提起了米迦勒殿下曾经是天堂军队的统帅,不知道都见过怎么样的好货……
他这话没有来得及说完。
因为米迦勒说:“我也是军人,怎么,也想玩我吗?”
他的话语和神情都没有发怒的意思,但发话的人脸色大变。一时间满座寂静,在那个人连连道歉之后,有人讪讪地转移了话题,但路西法笑意不减。
曾经路西法热衷于让米迦勒难堪,惹米迦勒发怒,毫不掩饰自己轻佻地逗弄。但他已经很久不这样了。
回了第七狱之后没有再私下见面,但是分别之前,治疗瓦格萨七剑的伤那几次,从沉睡中醒来时路西法总是坐在床边握着他无力的手,手指以常人不会有的亲密姿态交握。
米迦勒意识朦胧的时候眼睛还没睁开,就会用手指搭回去,路西法由此知道他醒了。地狱的治愈水平比不上天堂,“灵魂枯萎”造成的这种拉斐尔来了都棘手的伤短期内治愈不了。路西法的治愈术虽然一直没有被限制,他本身在法术领域的成就也无人能企及,但治疗的水平跟拉斐尔还是没法比。最初被带回的时候,据说米迦勒昏睡中口鼻溢血染湿了枕头。让人想起被路边的车撞伤后内脏出血,伤势垂危的白色流浪猫。
听起来很狼狈,也让医师们胆战心惊——不是为了他的身体情况,而是为了沉默坐在床边的地狱君王。
少年时他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受伤的模样,认为狼狈又难看,所以治疗都找拉斐尔。但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拉斐尔了。
最初在第一狱养伤时,他以为路西法这次会用法阵和结界设下坚不可摧的牢笼来囚禁他这个被抓捕回来的逃犯。那段时间两个人动作很亲密,但是话语不是。难以数清他们做情人的那百年里有过多少缠绵缱绻的吻,又有多少次让人精疲力尽的情事后,米迦勒浑身酸软地睡在路西法怀里,他们救过彼此,也曾几乎置彼此于死地。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说他们懂得怎么跟对方相处。清醒的时候他们并不常说话,就这样相互安静地坐很久。
但直到回了第七狱,他被放走,也没有见到类似的东西。
虽然路西法没有限制他做什么,可来自地狱的通讯不比从前发自其他大陆,在天堂大概率会被察觉出异常。为了避免给拉结尔带去麻烦,他没有联系她。销声匿迹多年的第七狱领主回归的消息前段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天堂大概也知道了。
但肯定还是要跟她说一下,哪怕是为了尤兰的事。
米迦勒看了路西法很久,对方也没有反应。路西法一直手持酒杯,却并不喝,米迦勒只当他看不上,就伸手握住想抽走,却一下没拿走。
米迦勒顿了一下:“你不是不想喝吗?”
“不是。”
“那是不想跟我说话?”他想到路西法跟巴钦一起来的:“打扰你们了?你跟巴钦本来要谈事?”
“没有打扰。”
米迦勒实在不明白了:“怎么了?”他低声问:“你不高兴见到我吗?为什么一直不理我?”
“看来你智商不太行啊,米迦勒。”也许是被问烦了,灯光下路西法冷笑着看向他,语气中的冷嘲热讽比他俊美的五官还要让人无话可说:“什么都猜不对。”
米迦勒决定干脆不跟他闲聊了:“……我这个月会离开地狱,时间在两到三天,如果你想打上魔神徽章的话,希望尽快。”
“然后……让我建立直系军团的事情,也希望你再考虑一下。你知道我在天堂的事情上是什么立场,军人最首要的品质是忠诚,统领地狱的军队,我不合适。”
路西法反手握住他的手,眼神莫名锐利:“你……”可惜还没说完,就被楼上贝因响彻云霄的怒吼压过了:“米迦勒——!!!”
这声音简直能把天花板震三震,米迦勒飞快抽手,往楼梯上面看去,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贝因气势汹汹地跑下来,把一串圆润的珠子和几瓶指头大小装着液体的瓶子狠狠拍在台面上,动作激烈得像是在拍炸弹:“你找这些东西出来干什么啊?!!!!!!!”
“我找蜂蜜的时候不小心找出来的,忘了放回去了。”米迦勒又变得平静了,没有跟着对方的态度变得激动,只是低头扫了一眼:“怎么了?”
贝因深深吸进的一口气一下子喘不出来了,他恶狠狠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迷茫当中又仿佛察觉到了一丝合理:“你该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吧?”
米迦勒眨了眨眼,他没在对着贝因,而是回过头去:“……这是什么?”
“……”贝因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
那个串珠是什么尚且难以启齿,总归就是那种时候用的小玩具,塞体内用的。而这些小小的药剂,是敏/感剂。
也是用于那种时候,增加趣味用的。
米迦勒你知不知道你拿了什么东西来问自己的上级啊……
贝因感受到路西法的视线从他面前那堆东西扫过,又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浑身僵直的时候,听到对方漫不经心地讲:“年轻人玩的东西,现在很少碰了。不过如果殿下想知道,我可以教你。”
他平淡的话语落在贝因耳中顿时像是惊雷炸开。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控制好他的表情,总之一时间他全身发麻,被话里的意味震撼到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算了。”谁也不知道那短短一瞬间贝因做了多少心理斗争,总之他捂着眼睛叹了口气,心里知道不用叫他的舅舅再下来一趟跟魔王做礼节性的道别了:“我来跟我舅解释,你先回去吧。你要叫车来接你吗?”
“他跟我走。”
贝因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米迦勒,米迦勒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回头看路西法:“有劳。”
“对了……”贝因突然想起什么,几下爬到凳子上站起来,打开一个位置较高的格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陶罐,转身放在米迦勒面前:“你喜欢的那个蜂蜜,带回去吃吧。亚代尔的事我舅舅说他可以处理,你别做什么,下次我再找你打游戏。”
米迦勒双手拿起蜂蜜罐,点点头对他说好。他这个样子让贝因张了张口,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路西法突然耐心耗尽一般,转身打开门,径直走向雪夜下的寂静街道。所以米迦勒没再多说,对贝因点了点头,就转头赶上了路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