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身从墓道里取来火把,认真察看着棺材的四周,企图从石壁上找到雕刻的字迹,或许那里会言明这里面所葬之人是谁,然而除了棺面上几道浅浅的凿痕什么都没有。
她把目光放在那严实的棺盖上,既然它还没被盗墓贼撬动的痕迹,里面的随葬品肯定尚在,棺盖内侧也应当刻着墓志铭。
厌竹蓄起内力,掌心抵住棺盖上翘起的云纹,用力往前推去。
石板摩擦间,发出巨大的吱喀声,声音响彻洞中,然后沿着那墓道一路向外扩散。
缝隙不过一掌来宽,一股腥甜的味道从里面升腾出来,并伴随着碎骨之声,厌竹急步退后,把系在腰间的帐纱扯出,重新捂住口鼻。
她先用火把炙烤过缝隙处的空气,再慢慢靠近了些,心里已经预想将看到怎样的景像,但真的看到时,还是吃了一惊。
只见数以万计的褐色虫蛹,正在碎骨堆中翻涌,它们互相摩梭的沙沙声像是有流沙正在沿着洞道澎湃而出,瞬息就能把人淹没无踪。
见有火光在前,那些虫蛹显得十分畏惧,呼啦啦往后方倾挤,凝聚起来的微末之力,竟能让棺身轻轻摇晃起来。
厌竹轻嘶了一声,忍住肌肤上泛起的恶寒感,把那火把塞了进去,迫使那些虫蛹继续向后挤簇,直到把前方彻底空置出来。
棺中尸骨尚在,并没有被啃食殆尽,不过剑尖触之即散,与那镇中所见相似。
厌竹心中疑惑更甚,仿佛陷入一个细颈大肚的瓶子里,出口就在眼前,可却不知用什么方法出去。就像现在她知道这棺材中掩藏的秘密,却不知道它们出现的意义。棺中的虫蛹和丢弃的石棺,只要找到这中间的连接之处,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什么人?”冰寒的声音骤响,厌竹背后汗毛倒竖,回头时,有黑长的身影站在洞口,隔着那石柱织成的帘幕向里窥探。
厌竹反应极快,脱手把那火把丢入棺中,趁那火光淹灭的瞬间,提起轻功脚尖斜蹬石壁,窜入洞顶凹陷处,附在一株钟乳石柱之后。
“怎么回事?”那人见状急行了两步,但并没有靠近石棺,而是提起手中铜磬用力敲击起来,那声音贯穿耳腹,响透山际。
厌竹心下微紧,腹内真气紊乱,不得已把手臂卡入石缝之中,以免落下。
突然,远处传来惊叫声,那声音惊慌无措,经过转折的洞道传进来后,显得气韵悠长。石室内的黑影闻声,似乎有些骇怕,再次敲响铜磬,这次动作更加急促起来。
厌竹咬紧牙关,抵御着耳骨里传来的剧痛,开始担心这声音持续下去,自己迟早要被震聋。
终于那声音停下来,迎来的却是那黑影的惊喘:“都出来了。”说着便逃也似地飞奔而去。
厌竹不明所以,如今洞中黑暗,所见之地只有不远处微弱的嶙光,只能用耳朵去探知周遭的一切。
石棺中,倏然窜起火红的火舌,并有噼里啪啦的爆炸之声,一股无比焦臭的气味飘散而出,然后厌竹便看到白色的棺壁上,渐渐被火光所染红的褐色虫蛹所占满。
那些虫蛹为了躲避火焰的炙烤,全都爬了出来,四面逃窜。
厌竹本就觉得这些虫恶心,如今这石室内到处都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爬到自己身上来,想到这里,心里又急又怕,丹田内的真气逃窜无踪,转眼手劲松懈又成了废人一个。
“还真是不争气。”她不由得恨恨出声。
然而,脚下又到了力竭的地步,越是想站稳脚根,那滑腻的石尖就越发与人作对。
最终,厌竹落了下来,狠狠摔在那些丛生的石笋之上。
她惨呼一声,蜷缩起身躯,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搅碎。
棺材内火光更甚,那些虫蛹是最好的燃料,它们油脂丰富,去之不尽。亮光把石室内照得通明。
厌竹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便见有虫已经攀爬到自己手臂之上,她以手撑地,努力往角落里躲去,一面撕扯着自己的衣衫以抵抗那出现在肌肤上,无处不在的瘙痒。
这用尸毒养育起来的虫,绝不会是善类。
正当她深陷绝望之时,洞道口一阵腥风传来,把那石棺里腾起的火焰吹得没了气势,只能暂时蛰伏于棺中。
嗖,一支黑色箭矢穿入石室内,在靠近石壁时转了个弯,然后绕着石柱林盘旋起来。紧接着无数箭矢射了进来,它们黑压压一片,朝着棺椁俯冲下来。
直到有一支扑到胸前叼走爬到领间的虫蛹,厌竹这才看清,这些都是燕子。它们剪刀似的尾羽在眼前划过,像是未煮透的河虾,泛出青色的光泽。
它们停驻在地上,尖喙精准地叼起那些蠕动的褐色躯体,厌竹能看到它们在扭曲挣扎间,滴下红色的粘液。
眨眼间,它们吃完这些虫,然后像来时一样,成群结队往洞道口飞去,却有少数的燕子似乎分辨不出方向,往另一面飞去。
石室内一时安静得可怕。
厌竹拖着摔伤的身躯,一路抚着石柱来到棺材边,里面明火已熄,但火星尚在。她大着胆子伸手进去捡出那火把,吹了吹那附着的火星,很快它又重新燃了起来。
看着这失而复得的光明,厌竹简直要庆幸流泪,没有什么比藏满危险的黑暗更能啃噬人心了。
她一瘸一拐往那石室深处走去,行到暗流处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个水凼,水滋滋往外涌出,沿着石缝左右流泄,最终又渗入暗河。
她捧起水喝了几口,以缓解那身上切骨的疼痛。
现在怎么办?继续往里走,还是退出去,左右似乎都是死路一条,她开始感到迷惘。
已经有人知道她在这石室内,很快就会来寻找。刚才那些燕子往里面飞去,并没有回转的迹像,那是不是证明,往里面走还有另一条连接外面的通道。
厌竹宁愿去深处碰碰运气,总归手上有一把剑,最不济抹了脖子就是。
她慢慢往里面走,很快又找到一条墓道。
行不过百步,又是一间墓室,里面石棺十少五六,越往里走,石棺便越多,且空气全然没有滞塞的迹象。
厌竹再次来到一个天然形成的石室,这里也有钟乳石和数不清石笋柱,且左右前后有四个洞道可供行走。
随着她的出现,几只燕子拍翅而起,盘旋飞出。
厌竹急忙顺着它们的踪迹而去,倒忘了去细看这里是否尚有石棺。
“这燕子怎么飞出来了,是放虫了?”带着回声的沉闷声音传来,迫使厌竹停下了脚步。
“不都是白日放虫么,哪有晚上放虫的道理。”另一道声音响起。
“现下白日也不敢放虫了。”先时说话那人压低了声音:“骆城萧家来人了。”
“萧家不过是派几个私卫来探探风,只要不是萧远善来,那就不用害怕。”
厌竹听着那说话声音越来越近,身上的疼痛却由不得她快速行动,腹内的真气一点也无,想要攀上穹顶躲藏真比登天还难。
她咬了咬牙,转过身,想要尽快回到那间石室之中。
然而行不过数步,那两人不知从哪个路口钻出,转眼就到了背后。
“咦,那是谁,敲锣的?”
另一个道:“不是王钱,倒像是个女人。”话说到这里,两个人不免激动了起来。
厌竹避无可避,抽出长剑,回身刺去,把那两人逼停:“别动。”
“你……”
两人一个高壮,一个矮瘦,灰衣麻衫,白布包头,手里携着短刃,看到眼前之人真是女子,皆瞪大了双眼,然后对视一眼,眼神变得诡异起来:“你怎么会到这天悬派驻地来?”
天悬派驻地?厌竹脑中飞速转动着,想着脱身之法:“我叫萧雯。”
“萧雯?”两个人俱都疑惑道。
厌竹只得继续道:“我是萧城主的女儿,奉城主之命前来找你们掌门,有要事相商。”
两人显是不信:“你有什么证据?”
厌竹冷笑道:“你们掌门可去北湖山庄参加了聚贤大会?”
“参加了又怎么样?”
“那就带我去见他,他看到我,自然知道我是谁,我父亲让我带信来亲手交给掌门,你们不要误了大事。”
两个人半信半疑,一时拿不了主意。
倒是那矮瘦之人更为机敏:“一个城主千金,怎么会半夜三更跑到天悬腹地来,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不如我们把她带到暗洞好好审问审问。”
厌竹听了这话,齿骨战战,浑身发凉,但她强作镇定道:“不只是我,萧家的私卫早已潜进这洞中数日了,石棺的秘密我们俱已知晓,你若现在不让我见到天悬掌门,我保证明天早上骆城的十万甲卫,必会踏平这山头,让天悬徒众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眼神交汇,闪烁不定。
良久那高壮之人才出言道:“掌门如今就在燕冢处会客,不过我告诉你,你若说的是假话,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若只有我们兄弟两个,说不定还能留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