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溯刚走到玻璃前,就注意到男人身上,衣服遮不住的地方,都是凸起的菌落。
丛生的半透明木耳,遍布每一根手指,连手指的缝隙中都生出白色细长的顶着伞盖的小菌。
白色短袖遮不住胸口处猩红一片,一丛颜色艳丽的蘑菇从那里喷薄而出,像从心脏中泵出的血液,从胸口蔓延到脖颈,层层叠叠,几乎覆盖掉半张脸。
“他是意外感染,原本在海湾一家银行做职员。皮肤上出现菌落后,去医院检查,被转运过来的。”
“这种普通人意外感染,不能居家吗?”
“不能。”林行简摇头,“这不是感冒,这是变异。而且……他的传染性太强了。”
玻璃幕那面的任平西听见,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他似乎对这种监牢中的生活已然习惯,神情平静,看不出焦躁或是不满。
“对,他们说我的感染性太强,不能出去。”任平西说着指了指原溯手上喷的那一层防护膜,“进来的人喷这个东西,主要就是为了防我。”
“如果禁闭区负压失效,孢子逸入,会很麻烦。”
“已经很好了。”任平西笑笑,“大家都对我不错,很关照我,尽可能让我在这儿活的……活的还算像个人。”
他说着垂下眼睛,却看到自己手上的菌丝,正触手似的四处伸展,寻找着下一块可以寄生的血肉。
恶心,又恐怖。
他只是个普通人,这些东西,从自己身上长出来,即便已经过去几年,他不可能习惯。
房间里没有镜子。洗澡的时候,他会紧紧闭上眼睛。有时手指摸上去,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鸡皮疙瘩,现在估计也都是一丛丛顶着伞盖的小蘑菇了。
任平西的眼神下意识躲开自己诡异的身体,但脸上的笑容没有垮,依旧热情洋溢,像覆在脸上的面具一样。
“任平西似乎认识我。我之前……见过他吗?”
“原督查记性那么好,你不记得,当然就没见过。”
“你为什么要带我看这些?”
“闲着没事。失眠。漫漫长夜,找个人打发时间。”
原溯:……
“原督查既然觉得跟我度过漫漫长夜很无聊,我们就上去吧。”
“前面怎么又有隔离门?”
“前面是红区。最危险的异变株都在里面。关怀中心地下一共有三十六层,每一层的布局都一样:四个禁闭区,威胁程度递增,最尾端是红区。如果红区失控——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应对措施之一,是把红区和四个禁闭区之间的隔离逐一解除。”
“让他们自相残杀?”
“或者是让一部分异变株当肉盾,看你怎么理解。”
面前的红区里,关押着大名鼎鼎的“瞬移”。
三年前,在一分钟内,杀死了一整栋公寓的人。
对他的抓捕,是原江云和建筑师共同完成的杰作——
瞬移被封闭在公寓楼那么大的棱镜空间里,棱镜面通电,降至零下五十度低温。
瞬移想要逃跑,在里面横冲直撞,每次撞到棱镜面,他人类本体的皮肤就因低温被黏住,他再逃开,那块皮肉就被撕下来。
瞬移速度快,横冲直撞的速度超过了痛觉传导的速度。
所以当他终于感受到疼痛、因为失血而力竭的时候,棱镜空间的壁面上已经布满了从他身上撕扯下来的表皮和肉块。
但不管怎么说,送回关怀中心时还能喘气,完美地呼应了“活口”政策。
至今,关押瞬移的牢房采取的还是同样的策略,24小时通电保持低温。
听沈越说,瞬移没事儿还是往上撞,极慢速播放监控的时候,能看到他的人体形态已经不存在,几乎是一团勉强呼吸的肉球,血肉都撞拉丝了,大概是一心求死。
林行简想了想,没有什么带原溯去看的必要。
有那么几分钟,两个人站在红区的隔离门前,都没话可说,就那么沉默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原溯突然开口解释,
“我没有觉得无聊。”
“什么?”
“你说,跟你度过……漫漫长夜很无聊。我没有觉得无聊。”
林行简听见,没当回事地笑笑,“进红区还得穿防护服,挺麻烦的,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临分别,在关怀中心门口,林行简拉开车门,转过头去问原溯,
“你今天怎么会去酒吧?你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我不想相亲。”
林行简听了,挑挑眉毛,没说话。
原溯接着解释,“所以我跟韩山寺说要跟你复盘案子,跟着你,到了那里。”
“你一直跟着?那你都听见了?”
“没有。我想那是你的私事。后来是听到于部长大叫你要杀他,我才进去的。”
“弄了半天,是拿我当你相亲的幌子啊?那你目的也达到了,原督查,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原溯愣了一下,有点没话找话地说,“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很疲惫。”
“凌晨四点,我不该疲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