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部长,于部长?“
周莫被这酒吧的氛围感搞得脊柱发凉,加大嗓门叫了两声,还伸手拍了拍于舫哲的肩膀。
后者终于张开眯缝着的眼睛,眼珠动了动,辨别眼前人的身份。
“我是总港基地的实习生。”
“……”
于舫哲脸上被打扰的愤怒显而易见,在开口骂人前,率先抓住周莫胸前的工作牌,使劲拽到自己眼前。
这是个职场上挺常见的动作。无良上司恐吓新入行小孩,生理上让新人被勒住脖子不得不做低伏小,心理上无声发出警告:
我已经知道你的部门和身份了,等着被穿一辈子小鞋吧。
但等于舫哲看清工作牌上的名字,他脸上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眉毛眼睛嘴角,各自抬动一点点,暗潮汹涌的愤怒就化作一阵和煦春风。
“小周啊,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哦,还在工作啊,你还真是,随你爸,工作狂。将来肯定成大器。”
“于部长,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你跟我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见外!我跟周议员什么关系,叫我于叔叔就行了!大老远找过来,什么事?”
周莫闻言,赶紧递上去要签字的事故报告。
“这是……上周五8976号事故报告,需要于部长您签个字。”
材料递上去,目的说清楚。“叔叔”两个字,周莫还是没有叫出口——
他搞不清楚自己父亲和于舫哲的关系到底好还是不好。
其实周莫小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很容易被收买,没什么豪门公子哥的自觉。人家随便套两句跟他父亲的近乎,他立刻跟人家掏心掏肺,也亏得是周家位高权重安保好,他才没小小年纪被人贩骗走噶腰子。
一直到十四岁,一个他一直很敬重很亲近似乎跟父亲关系很好的叔叔接他下篮球课,顺手递过来一杯饮料,他喝掉之后,全身脏器衰竭,只差一点死翘翘。
他再也不敢随便揣摩了。
于舫哲扫一眼内容,目光在原溯和林行简的名字上停顿几秒,没说什么,大手一挥签好字,递文件回去时抓住周莫的手,
“小周啊,不着急回去吧,坐下喝两杯。”
周莫本来想拒绝,但这地方……在让人脊背发凉之外,又莫名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
仿佛连空气中都飘散着让人愉悦的分子,他呆久了,有点晕乎乎的,居然就坐下了。
“看你的样子,第一次来这里?”
“嗯。第一次。这里还挺神奇的。”
“神奇?”
“额……就是……很有设计感,很前卫。这些透明管子,我从来没见过,跟童话世界似的。”
于舫哲听了,撇撇嘴,“那是你年纪轻,见识少,这些设计没什么新奇的,都是表面花样。不过这里的酒,味道的确是独一无二,你尝一次,保准你忘不了。”
于舫哲说着,伸手从旁边捞过来一支细管,放在周莫面前。
“我……我找服务生要个杯子。”
“用不着。”
说话间,淡绿色细管的下端,轻轻颤动起来,这下真的跟植物的触丝一模一样了。
一根渐细的绿色触手从管道中重新生长出来,须尖攀上周莫的嘴唇,那感觉很奇怪,痒痒麻麻,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触手顶端一下子冒出无数细丝,一股脑探进他的喉舌。
独特的芳香在唇齿间炸开。
不觉得辣,也一点不觉得苦,芳香馥郁的液体几乎是刚刚流过喉管,难以名状的愉悦感就从周身的血液里蓬勃而出……
那种快乐来的太突然,周莫几乎出现幻觉,眼前不再是灯光晦暗的酒吧,而是明亮整洁的病房——
他十四岁,从漫长的昏迷中醒过来。
他看到的第一个人,是病床旁边穿着白大褂的瘦高男人,他后来知道那是他的主刀医生,用16个小时不眠不休的抢救,把因中毒全身脏器衰竭的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男人的手指凉凉的,搭在周莫颈侧摸了一下,接着转头跟护士说,“注意着点,半小时之后要换液。”
周莫那时想要开口说话,但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于是在心里想,自己以后也要当医生,做男人的学生。
但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从那以后改了行当,自己成了他经手的最后一例手术。
不过也没关系。男人改行做生物研究,那自己也可以做研究。男人去了关怀中心,自己就求父亲把自己也安排到关怀中心。
但在周莫此时的幻觉里,他张开嘴,发出了声音。
他说,
“沈医生。谢谢你救了我。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沈越转过来,一边听,一边笑,略长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小揪揪,跟着笑的频率一抖一抖的。
凉凉的手指,有了一点温度,从颈侧滑到脸颊,很温柔地点了点,
“你是个小孩子。能帮我干什么?”
“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你想要什么,我都……”
周莫梦魇似的惊醒。
眼前的景象又恢复成为昏暗的酒吧。他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胸前口袋的通讯器一直在响。
周莫掏出通讯器,屏幕上明晃晃两个大字:
沈越。
头像处是一张沈越身穿白大褂双手抱臂的证件照。
让人一秒清醒。
周莫手上使劲,把已经深入喉舌的整簇触丝拔出来,开口才发现自己喝大了似的,舌头已经木了,
“喂,喂,沈、沈老师,晚上……好。您找我……”
周莫狠狠咬住舌尖,逼迫自己清晰吐字,电话那头倒是没太注意,留下一句“九点钟开会”就挂了电话。
九点钟开会。
九点钟。
周莫看一眼通讯器上的时间,八点四十。
这下连跟于舫哲解释都顾不上,周莫抓起桌上签了字的案件材料拔腿就跑。
部长不部长的都是后话,沈老师永远最高优先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