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简隔着裙子去摸自己的身体——
没变啊。
林行简没应声,外面的人已经掀开帘子看他。
果然是个小姑娘,撑死十五六岁,一身碎花褂子短打扮,头上编条大麻花辫,尾巴用红色头绳绑着。
小姑娘看他靠在镜子上,急慌慌上手来扶,
“哎呀,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嘴唇都白了。也是,太师总是后半夜来找您。您苦苦等他半晚上,又被折腾半晚上,白天再被拖着四处应酬,是没什么觉可睡的了。”
“……”
林行简隔着裙子去摸自己的身体——
信息量太大。
林行简消化一下,重点放在小姑娘嘴里的“太师”上,于是顺着问,
“太师呢?在外面吗?”
话出口,林行简发现自己的声音并没有变,他刻意没有捏着嗓子说话,小姑娘也没有多余的反应。
那姑且可以确定自己在生理上还是个男的。
但从社会身份的角度看,就不一定了。不然为什么会被叫“林小姐”,会被打扮成这样,还要被那什么“太师”折腾半晚上?
“不在啊。郑太师早上走前不是交代了吗?今天宴会太太也要去”,小姑娘搀着林行简一边胳膊,很自然地帮他捋顺肩头的卷发,“他不好跟您同时出现,要您自个儿带着请柬过去。等太太走了,他再见你。”
“……”
怎么说呢。
信息量更大了。
林行简垂下眼睛,看着小姑娘,
“我问你个问题。”
“欸,您说。”
“我认识的人里,有姓原的吗?”
“姓原的……我不太有印象。您认识的人,怎么问我呀?”
“你年轻,脑子好。你看我,天天不睡觉,记忆力都衰退了。”
林行简说着,用余光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浓妆艳抹,长发披肩,绿缎面的旗袍箍在身上,开叉开到大腿根,胸前还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垫起两坨,就这么跟人家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套近乎,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
小姑娘倒是很吃这套,回答得相当用心,
“我伺候您不久,好像,没见过什么姓原的。不过,今天晚上尾田公馆的宴会,全上海有头有脸的老爷太太都会去,您也许看见脸就想起来了呢。”
“宴会什么时间开始?”
“哎哟,小姐您是真容易忘事,入场是下午五点。不过您中午约了交通部罗秘书的太太吃中饭,下午要去兴中茶楼陪苏太太听曲儿,眼下外头还有十条裙子没有试,您得抓紧了。”
“……”
妈的,这都什么跟什么。
林行简抬手,掀开帘子出试衣间。
粗布帘子外面,是间裁缝铺面,看装潢显然不是现代风格,看人也不是,林行简没有再问,径直走向门边角落挂着的黄历:
壬午年,4月18日,诸事不宜。
视线再往下挪,日历底部正中写着年份:
1942。
一百年前,“大坠落”发生之后不久。
他不妥的猜测被证实了——
“……时间穿梭。”
这是王茉莉制造出那几千只骨骼怪物的原因,又比她所使用的那团能量强大得多。
王茉莉的数千次时间回溯,回溯范围固定,回溯程度轻微,更重要的,她是回到自己的身份里,日常生活和人际关系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是现在,林行简回到了一百年前,一个他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时代,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
如果这是一个异变株能做到的事情,那他们面对的威胁,高于以往任何一个量级。
1942年。
上海。
一百年前的裁缝铺面。
布料鲜艳,人声鲜活,掺了金丝的织锦缎子在女人新鲜白嫩的皮肉上裹一圈,银剪子锋利流畅,全无锈迹,沿着曼妙腰肢徐徐裁剪,发出轻且脆的声响。
林行简一时间,被一种同时掺杂了新奇和警惕的情绪笼罩,他试图继续以专业素养评估基地所面临的威胁,又不可避免的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
一百年前的车水马龙,一百年前的男人女人,旧时沪语软糯婉转,细浪一样扑在脸上。
小姑娘身后摇晃他的胳膊,要他张开手臂给老裁缝量身材,
“哎呀,林小姐,您又跑神儿了。”
一直以来,林行简的工作是外勤执行,对奇形怪状的异变株进行追踪、判断、对抗和制服。
大部分时间,他的职业生涯凶险刺激,要求智力体力高度集中,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血肉横飞。
但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他有时候不得不坐下来,佯装乖巧,敬茶陪笑,不动声色忍辱负重地获取一些……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情报。
比如现在。
十几年的外勤经验付之一炬,林行简坐在戏楼台子前的小圆桌旁,画红嘴唇,穿绿旗袍,指甲长得能当凶器的手被身旁一位中年女人拉在手里,
“哎呀,小林保养得还是这么好。一个男人,皮肤比我们女人还细嫩。所以我说,‘情爱是女人最好的养分’这句话说的不对,情爱是养分,不拘男女。你看,郑太师疼你,十天有八天都歇在你房里,你看着呀,就是比他另外几房要水灵。”
救命。
救大命。
林行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细瓷茶杯,力道眼见要把茶杯捏碎,才堪堪忍住不翻脸。
平心静气。
保持微笑。
以退为进,装傻套话,分析关键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