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出来的不远处,掉漆的廊柱旁,有那么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那灰白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两下,终是悄无声息地,藏回了柱子后面……
……
顾离终于悟了。
这个梦在躲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鬼影没一个。
哦,这鬼影并不包括长谙。顾离看了眼身侧的人。
长谙在看院子里枯萎的树,看得很入神,眼底似覆着一层阴霾,一眼望不到底——说起来,顾离一直不太清楚他俩以前是什么时候、怎么遇到的……关于自己,这个人究竟知道多少?
不管怎么说,总比他自己要清楚一些的吧。
顾离从前一直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前半生……他这人就是这样随意得过分,心里想的总是既然忘了,那也就不再去想了。顾离依稀记得秦轩从前还为了这个和他吵过,他们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哦,是了。
他当时本是想安慰秦轩,让他不必挂怀往事,可大约是他语气过于冷淡,当时的少年年纪又小,看着他,听着他面无表情说出的话,眼里的不解和不可置信翻涌倒腾,心如刀绞似的,一字一顿问他:
「那些美好的、痛苦的,那些属于你灵魂里的,你就这么随意地、轻易地放了吗?
……
顾离,我想问问你……对于你来说,还有什么是不能狠心丢下的……?
连灵魂都丢弃了……顾离。关于你的过去,你到底是在逃避什么呢?」
顾离当时被他堵的心里烦闷又奇怪,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在逃避什么,只是懒得去想那么多罢了。
那之后,秦轩再也没和他聊过他在秦府的“前半生”。
……
此时此刻,他默默垂下眼帘。
在第一次记忆回笼后,他其实已经想起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让他再一次来到这个房间,去仔细寻找记忆里的蛛丝马迹……现在,他看了这么多来自自己的手书,也终于开始怀疑自己——是真的,在逃避吗?
……
他感觉到疼了。
所以他不得不信了。
“阿离!”再回神,他听到长谙在叫自己。他心神不宁地“嗯”了一连串,以作回应——
“你在想什么?”长谙问他,“你有没有发觉,你身边一旦有人跟着,就遇不到人?”
顾离应:“嗯。”
“那怎么办,先找秦轩他们还是分开行动?”
顾离再次:“嗯。”
长大爷发觉对方态度恶劣,不乐意了,“你敷衍我呢?”
顾离:“嗯。”
长谙:“……”
长谙:“?”
顾离的反应弧终于在这时候跑完全球,狠狠地撞回了他自己的脑子里。这让他没有错过长谙幽怨的眼神……和个被抛弃后委屈巴巴的大型犬似的。
这联想把喜欢毛茸茸小动物的顾离逗笑了。
长谙:“……”
行吧。你开心就好。
他砸吧砸吧嘴,一时居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顾离自知理亏,咳了声,自动自觉开始扯话题:“那个……长谙。”
长谙闷闷地“嗯”了声,示意他说,自己有在听。
可怜顾离平时一个巧舌如簧的,此时此刻居然也因为找不到话题而哽住了。
两人大眼瞪大眼:“……”
顾离只好硬巴巴地瞎掰:“……你知不知道那是棵什么树?”
指的还是院子里那棵。
长谙:“……”
他眼里写满了“男人你就拿这转移话题敷衍我”,嘴里却还是不甘不愿地回答:“槐树。”
顾离一怔,下意识就去看那棵树。
虽然那棵树十分显眼,但可能是因为太显眼了,顾离一直没怎么仔细留意。此刻一看,那树早就枯死了,树皮都掉到了地上,正是一副死了十万八千年的模样。
但他认认真真看了一会,竟还能依稀看出苍天大树葱葱郁郁时的挺拔模样。
……的确,是棵槐树。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长谙:“你……知不知道这里叫什么?”
长谙默了好一阵,终于在下一个拐角时轻声回答——
“绿槐烟柳长亭路,这是你当时和我说的……”
“——这里,叫作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