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上宾客众多,而这爆炸消息在那个皇帝急信都要快马加鞭数十天的年代里不胫而走,顷刻便传遍了整个都城荆台,终于惊动了皇上洛衡逸。
皇上立马派人彻查,查了七月有余,最终敲定——丞相府养女顾江雨,是前朝逃妃逃亡路上生下的前朝血脉。
凉朝律法算不上严酷,除非有关前朝。
凉朝无比憎恶前朝,憎恶到血洗了整个前朝皇宫,从上到下没留一个活口——也许是罪孽深重,凉朝第一个皇帝也早早驾鹤西去了。
朝上大臣一个叫的比一个凶狠,都要求皇上处死这“妖女”。
也是那天,顾离又一次看见洛华拿着玉佩坐在廊上,呆呆地坐了一整天。
虽然她拿着的那枚玉佩和顾江雨的一模一样,可顾离却心知肚明,那并不是顾江雨身上的。因为彼时属于顾江雨的那枚玉佩,正因穗子掉了而放在他手上等着重系。
无怪珍重如此,原是故人之子。
顾离当时在青书司办事,他清楚前朝公主活着、并在顾家呆了这么多年意味着什么。洛衡逸也不可能为了顾家一手保下顾江雨。他望着娘亲思虑了很久,知道她是真心想保护这个妹妹。再加之当年带她回家时所说的承诺……他几次入宫面圣,最终写下了那封“辞职报告”,带着还未十三岁的妹妹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策马离京“自愿流放”了。
他不知道,当时的洛华本已经想好了办法送顾江雨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留下了顾丞相夫妇日日坐立难安,洛华更是夜夜以泪洗面。
洛华从那以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她不知道顾离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此常常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如果她早些表现出支持和保护,也许结局就会变得大不一样,那两个孩子不会被逼上绝路,而他们不会此一别,再难相见。
起初离京,两人还算过得去,虽然顾离为了挣钱养妹妹每日早出晚归,但两人依然能有说有笑,也算是相依为命乐得自在。
可惜没捱半年,顾江雨忽然得了一种怪病。
没有任何前兆,来得迅猛又凶悍,直给顾离打得措手不及——她病得邪门,完全查不出病因,每个看过的医生都只能叹气摇头,勉强吊着她的命。
迫不得已之下,他带着顾江雨从北边一路南下,中途停了无数个大城小镇,戴着斗笠遮着面容,一面四处求医,一面又生怕让谁认出来,过得那叫个颠沛流离。
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不情愿,也还是没能留住那个女孩脆弱又倔强的生命。
于是又一年过去,顾江雨终于还是死在了寒风凛冽的冬天,死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女孩走时,是笑着的。
可就是这个笑容,直接把崩溃的顾离送进了他的第一个梦境。
……
顾离缓缓睁开了眼,只觉头疼欲裂。
房间比方才亮堂了不少,顾槐烟盘腿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他。地上放了盏燃烧过半的烛台,应该是他刚刚“做梦”时顾槐烟拿过来的。
两人相顾无言。
“他们……咳,她后来怎么样了?”回忆停在了入梦的开端,一心想知道结局的顾离开口,声音哑的不像话。
“她?你说娘亲?”顾槐烟不知道是不是也跟着顾离回忆了一遍,眼神还有些放空,语气也很漠然,“死了。”
顾离微微一窒——虽然他已经猜到了结局,但直面真相真的不是那么让人舒服的事情。
顾槐烟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盯着他惨白的脸,忽然又讥笑一声,意味不明道:“如果你当时不那么自以为是,能再等等他们……也许结局就会不一样了吧?”
“……”
“好了,别扯些有的没的了,我让你想起这些东西来不是让你在这里伤春悲秋的。”他的语气很散漫,似乎什么都无所谓,让顾离觉得有些陌生。
因为顾槐烟既不像回忆中的他,也不像千年后的他。两人明明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模一样,气质上却硬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也罢。顾离轻笑,“我知道,我大概猜到了些许。阿雨那边我已经解决了,现在一切问题的根源都在你这里。所以,倒是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去见她一面?”
“这个不应该问你自己么?你去见她一面,不就好了?”顾槐烟似笑非笑。
“我和你不同,”顾离闻言,面上仍是笑着,语气却变得淡淡——他实在懒得和“自己”客气些什么。“因为她想见的是你,不是我,你在逃避什么呢?”
顾槐烟好的不学学坏的,在一些垃圾习惯上难得和他一样,不想回答的直接选择性失聪,转而漫不经心道:“可我不想见她怎么办,你烦不烦。我有时候真够讨厌你的。”
顾离挑眉,用比他还无所谓的语气道:“讨厌也没办法,毕竟这世界上仅你和我最为亲近了。光是这一点,我也会把你劝过去,你可以留在这里,我不乐意。”
顾槐烟闻言抬眼,神情略显阴鸷,“我观你方才和阿雨没说几句话,你怎么确保阿雨会过去?”
顾离微微一笑,“我相信长谙能把阿雨带过去。”
顾槐烟一怔,旋即咧嘴笑起来,“顾公子既如此,那便试试看……”
“就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