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僵持了不到片刻,在昏暗中对视一眼,默契异常地收了剑,同时后掠了数步。
顾槐烟嗤笑:“怎么,终于闹够了?”
顾离把剑收了,不置可否,他只问:“阿雨在哪里?”
顾槐烟显然是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的,他摊手,有些混账地答:“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刚刚跟着阿雨来的是你才对吧?”
“好,那换个问题。”顾离从善如流,“秦轩他们人呢?”
顾槐烟把剑随意地扔在地上,四两拨千斤地避过了这个话题,“好得很。所以说你心动了吗,是不是觉得这个买卖一点也不亏本?”
“亏本。”顾离诚恳道,“亏死了。你本该乖乖巧巧自己回到我这来,竟然还要和我提条件……果然只有和我自己做买卖我才最容易吃亏——你是真的混账。”
顾槐烟仿佛完全没觉得顾离是在骂他,和善道:“没有必要对我恶意这么大吧。古人常言慧极必伤,你难道不知么?”
他说着一哂笑,话里辨不出喜怒,“这般说倒是有些自夸的嫌疑了。可我如今的确不再是你,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同样也当真不服气——你比我多了些什么?在这里留守千年的凭什么是我?”
见顾离缄默不语,他也不恼,自然地转了话锋:“我也就是想去会会你那位长公子而已,你不好奇么,他能不能认出来?”
顾离笑意不达眼底,反问:“我为什么要好奇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不是小事,你很在乎。”顾槐烟难得强硬地反驳他,一字一顿道:“就算你忘了,他于你而言,也还是很重要。”
顾离似乎笑了一声,垂下眼睫,“给我个理由,我为什么要在意,他又为什么重要?你也知我和你并不一样,又凭什么臆断?不过……既然是‘我’盛情邀请,那我也却之不恭。”
“我赌他会认出来。”
顾槐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笑将起来,眼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不要试探我,顾离。你从我这里套不出太多消息,有个人要你凭自己想起来。”
有个人要你,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和他一起,从记忆的废墟里捡回来。
“赌的这么笃定……”他说,“诚如所言,你我并不一样……不过有一点你到底说错了——你不是我,可我也不是我。”
“归根结底,谁又能肯肯定定地说,‘我就是我’呢?”
“好了闭嘴吧,我现在不想听你给我说这些哲学理论。你只要回答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去见娘亲,以及,阿雨她在哪里。”顾离听出他意有所指,却懒得想他话里的话,逐渐显出了些恹色。
“我是谁的灵神,谁就该心知肚明。”顾槐烟无所谓他的心情,“阿雨就不用操心了,毕竟我也很久没出现在她的面前了......至于原因,这段记忆你应该还是有的?现在的我俩,大概还没有那位长公子有用吧。”
顾槐烟本是想中伤一下顾离以发泄自己的不满,然而他想中伤的那个人只是微微放缓了呼吸,轻声叹道:“不见得吧,顾槐烟。”
顾槐烟“嗯”了声,有些疑惑地抬眼。
“阿雨她,不见得不想见你吧……”
“她分明很想你。你究竟有什么好逃避的呢?”
顾槐烟僵了僵。
半晌,他带着些狠戾沉声说:“你懂个屁呢,顾离?”
他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你懂个屁。
顾槐烟倏地笑了起来,眼里闪烁着无尽的恶意。他骂,顾离,其实你才是那个混蛋吧,你什么都忘了,怎么还有脸指责我逃避过去。
是,他戏谑说。我是逃避过去,可你这又算什么呢。
……
室内一时寂静。
……我这算什么呢?
我也在逃避吗?
……
沉默间,顾离蓦然想起了从前。
他想起了那一年无尽的冬天……他仍清晰地记得顾江雨初时坐在门口等他回家,也清晰地记得她日渐衰弱,最后不得不坐在火炕上安静聆听,只为了听到他推门,再说上一句,哥哥,你回来了啊。
他记得那一年,已经病得风一吹就要晃三晃的女孩突然不听劝顾地坐在寒风凛冽的台阶上等自己。四周一片漆黑,她身上裹着棉被,头发用一根银色的簪子挽起,裙角被还未融化的雪沾湿了一片,仿佛随时都要融进夜色雪幕里。
放眼望去唯一的色彩,居然还是她发簪上的红色坠珠。
他吓得肝胆俱裂,不由分说抱起她,却像抱起了毫无重量可言的干柴。
那一瞬间,他百感交杂,四肢在顷刻间褪下温度,眼睛疼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