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离:“……”
“那你想怎么样?”他一手压着书,侧过头直接与长谙对视,学着他的语气,同样很好脾气地请教,“你觉得我应该用什么样的眼神?”
长谙眼神柔和,果断道:“他俩是情侣,你应该深情款款,柔情似水地看我。”
顾离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毫不犹豫嗤笑一声,“还深情款款呢,滚蛋吧你。我又不是真的夏知愿,你也不是真的刘哲然,咱俩演戏归演戏,不让其他人怀疑就行。代入太深就不好了。”
长谙反驳道:“你不代入,怎么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很有道理,”顾离收回视线,平淡道:“但想来我俩的任务应该不一样,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得代入才能搞定。”
“别太入戏,别太执着。会出不来的,长谙。”他说。
长谙被他灌了一嘴的毒鸡汤,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学着他的样子翻刘哲然的柜筒,去找他自己任务的蛛丝马迹。
……顾离其实很烦这种“沉浸式角色扮演”。
因为你不清楚他们以前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哪些话哪些动作又会引起怎样的连锁反应。你需要时刻去揣摩他们会说的话会做的事,你还要去想,ta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且这种角色扮演的梦,多个人进去就会多一个被入梦者魂穿的人,而被魂穿的,又多半是对梦主执念深或是梦主对其执念深的人。
这种时候就不得不和另一个人打配合,而那个人很有可能也有自己的任务。更有甚者,几个人的任务甚至彼此相悖。
但最最最麻烦的,还是这种梦轻易出不来。任务时间跨度往往很长,你得把这些时间打发掉,然后又不错过重要的时间节点,尽可能地减少重来次数——否则待的时间长了,就会凉凉了。
凉的是你出来的时候,往往已经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而且保不准有什么后遗症。
后遗症很多,最常见的就是已经习惯了梦主的生活,自己把自己锁在了梦里,回到现实的时候感到的居然只剩下迷茫不知所措了。
时间,会对“沉醉梦境”的人进行“报复”。
多少人就这样留在了梦里,再也出不来。
所以顾离虽然嘴上无情,却是实打实地在为长谙着想。他是在怕长谙沉迷梦境,走不出去了。
梦里的时速是很奇怪的,所以两人好像什么都没做,却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了几天校园生活。顾离很快发现夏知愿的学习笔记、书本、日记本,全部都会自动更新,根本不需要他去操心。
所以他也慢慢从日记本里找到了那个独属于夏知愿的、一点也不“夏知愿”的灵魂,里面工工整整地记录着另一个叫“刘哲然”的魂灵——
「他很好看,成绩也很好……他好像什么都比我好。」
「那么,他凭什么喜欢我呢。」
「我心知肚明自己不值得他喜欢,可是我自私。我不可能放开手回到本该属于我的死寂里。说实话,这世间花朵万千,我为什么不可以摘一朵呢?」
「他说我要努力,我们要上同一个大学……他想去的太高太远,我碰不到,但我还是答应他了。我其实很害怕,我怕我会摔得很惨。」
「……我好喜欢他。他来到我的世界里,再安静的空白也是喧闹。」
「可我要怎样仔细才能看清黑暗,看清彼此呢?就算说一百句夏知愿永远喜欢刘哲然,直到心跳的最后一刹,也同样太鲁莽了。语言太空白,我的爱太草率。」
……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能不能变成天上最亮的星星,变成旷野最长远的风……我只要能一辈子都看着你,也要让你知道我在看你。」
「我要让你见到我,却碰不到我。因为这辈子是我追着你的光,所以礼尚往来,下辈子,就换我亮你一生吧。」
「我们可以永远不相交,但我们永远在彼此的身边。」
「谢谢你,我的世界不再安静。」
……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虽然从别人的评价来看,夏知愿的确是一个沉默寡言又自卑的孩子,眼前这字里行间也都为她的“自卑”作了证据。可是顾离仍然难忘那天夕阳下惊鸿一瞥,直觉夏知愿真正的性格不该是这样的才对。
他又随手翻了翻别的,突然被一本特别厚的活页本吸引了注意。
夏知愿有很多活页本,实话实说顾离是不愿意翻小姑娘东西的,可不翻又不行,实在是无奈之举。他想了想,又在心头道了个歉,将本子抽了出来。
没翻了几页后他便恍然——这是一本日记。
夏知愿是一个内心活动极其丰富的女孩子,和顾离感觉的一样,她并不像同学们眼中那么阴郁。相反的,她甚至可以算得上一句活泼。
她确确实实是常年都在悲春伤秋,只不过她的语气实在诙谐幽默,顾离看起来颇有些心疼又好笑。
夏知愿原生家庭并不美好,但她一直努力着不去介意——因为这个家里实在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人,她的外婆。
夏知愿的名字是外婆和外公起的。外公走的早,外婆将她带大。外婆从前和她说,只要她充满希望,夏天总能听见她的愿望、带她走向未来的。
外婆对她太好,好到她可以屏蔽母亲的抱怨父亲的谩骂,屏蔽他们时不时的大打出手,屏蔽他们每每“不小心”的误伤无辜,去相信那些童话,去憧憬明天、憧憬未来。
她实在是个没什么梦想的女孩,她只反反复复写道:夏天听见我的愿望了吗?我要考上大学,找到工作,要养外婆。
她好像没什么愿望,却有着最远大的理想。
可是……
顾离静静盯着那页纸。
这页纸起初看上去和其它并没有什么分别,直到某一刻纸面忽然被墨色晕染开来。一片水墨淋漓飞走后,上面只剩下了短短一句话,是女孩娟秀的字迹。
「可是夏知愿,你知道吗?夏天听不见你的愿望。外婆也等不了你了。」
……
外婆后来怎样了?等不了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夏知愿。顾离无声念了她的名字几次,在课堂上发起呆来。
长谙戳他,传音:“想什么呢。”
顾离:“夏知愿。”
长谙:“?”
他顿了一秒,轻轻敲了敲顾离的桌子,在吸引到对方的视线后斯斯文文开口:“怎么面前有现成的帅哥不看,整天都想着得不到的女人呢。”
顾离:“……?”
顾离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丝毫不带思考地:“你又抽什么风。”
长谙:“……”
他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努力“心绞痛”,“我对你这么一心一意,你居然骂我。朝三暮四的臭男人,我伤心了。”
他的表演太浮夸,顾离当场就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完就意识到了不对。
缓缓侧头,反着光的眼镜片正停在他俩跟前。可能这个梦境比较高级,难得不是无脸人并且长着雀斑的班主任对着他们,森然一笑。
“夏知愿,刘哲然。传什么情呢,带我一个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