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好了吗?”
“嗯。”
顾离垂眸翻着书,道了一句“奇怪”。
“嗯?什么怪?”长谙问他。
顾离将虚无的书页翻得沙沙作响,还是道:“奇怪。”
长谙:“?”
他凑过去,又问了一遍:“什么奇怪?”
顾离不答,他就一直往前凑,直到顾离绷不住笑着推开他的脸,答道:“厚度很奇怪。”
“按我的记忆……呃,虽然我记性不是很好。”顾离半开玩笑道,“但按我的记忆,则以应该差不多要死了。”
“但你看,”他将书合上又掀开,给长谙看了个比例,“它居然还有接近三分之一。”
好长的人生故事。
从相遇,相识,相知,到相爱。
厚厚一本书,未能写尽爱恨。
可又太短,似幻梦。
梦的尽头,是他提灯,独自上奈何。
“也罢,到时候就知道了。”顾离将书收好,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们从山底漫步回家。枫叶又红,秋风微起,也不知道后面独自走在路上的那个少年,会不会驻足片刻,望着翻涌的红浪发呆。
温则以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轻轻敲响了顾离的房门。没有点灯,只有从他们房间里漏出去的些许光线模糊照亮他眉眼,微微笑着,像是一切发生以前,恬静而美好。
“怎么了?”顾离轻声问他。
“没事。”温则以说,“只是突然想问问两位先生……下周,会来吗?”
“……会。”长谙在顾离身后,轻巧地说道,“如此大事,我们岂会缺席。”
“那就好。”温则以似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笑起来,有些俏皮道:“等到那时候,先生就拜托二位了。除此之外,两位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万望勿念啊。”
……
温则以写了很多版手稿,改了又修,修了又丢,才最终挑出两份来。
一份是他要交给安和过目的,另一份,是他真正要在台上讲的。
人群一圈又一圈,将最中央的演讲台包裹起来。
这场演讲举行在枫城,造势太大,从前住在枫城的,或是住得不远的,不管有空没空,大都围了过来。只为看一眼那传说中放着家产不要,非要去闹革命还闹得轰轰烈烈引得簇拥无数的温小少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阳一点点爬向天空正中,意味着这场演讲,即将开始。
温此朝今日也来了,演讲台的背面,他将温则以交过来的文稿看了一遍,不自觉地眉头皱起。
衫泉在他身旁,同样将文稿看了一遍,反应却与他截然不同,甚至忍不住拍手叫起好来。
“真是好文笔。我都快信服了。你放心说,答应你的我们都做到了,你哥亲自把关的。人也已经在外面等你了。”他笑眯眯地,“时间差不多了,剩下的时间,就留给你俩说说话吧?”
他说完阔步绕出演讲台,走进人群里,和人群融为一体。
“……”
温此朝看着温则以的眼睛,微微俯身靠在他耳边,用确保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你真要这么说吗?”
温则以无言回望着他:“……”
接着,他也用极小的音量说道:“哥哥,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安和?”
“……”
温此朝揉了揉他的脑袋,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
“如你所想。”他说。
“还有。”他不动声色地将一个东西塞进温则以手里,“这个给你。”
温则以将那个东西攥在手里,垂眸看了一眼,又抬头看温此朝,最后指了指演讲台,突然勾唇。
“——是我,想的那样吗?”
风从两个人之间穿过,揉乱温则以的额发,盖住他的眼睛,却盖不住他明朗的笑意。
“哥哥,”他笑着摇头,将那个东西在温此朝面前晃了晃,“如果待会儿……你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爹那边,以后可就拜托你了啊。”
眼看着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温则以正想说些什么作为结束语,就听温此朝突然又叫他:“则以。”
“嗯?”
“他……有为你起字吗?”
温则以愣了愣,反应过来这个“他”是谢时客。
“当然!”他高兴道,“谢谢你还记得我成人,哥哥。你想知道他为我起了什么吗?”
“嗯。是什么?”
“如玉。温如玉。”温则以似乎真的很高兴,笑容纯粹,像是一张一尘不染的白纸,“他说,和光生暖玉,君子如似月。”
“……”温此朝眼里模糊划过一丝不忍,但他还是笑着和弟弟说:“嗯,很好听。父亲也会喜欢的。”
“谢谢。”温则以指了指演讲台,“那么……我走啦?”
“……”
“好。去吧。”
温此朝站在原地,看着温则以向他挥手告别,然后转身走了出去,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一点犹豫。
他脸上扬着笑,看上去轻松又愉悦,兴高采烈的样子不像是要奔赴生死关,更像是要走过长街,去迎娶心上之人。
……
当温则以终于站到台上的那一刻,一直沸反盈天的街,每个人竟都不约而同地静下来。
瞬间的寂静无声,惹得台上的人忍俊不禁,率先笑了出来。
笑声传过简易的扩音设备,让台下所有人面面相觑,表情出奇一致地迷茫了片刻。
而温则以在这片刻空白的时间,一眼就扫到了台下最显眼的那个人。
那个人今天穿着红色的长袍,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埋在人群中央,一瞬不瞬地,像入定了一样,直直盯着他看。
温则以从前没发现,红色很衬他。长袍也很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