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上下的心态,只怕早已被吴国打垮了。
坚守城池?
只怕他一离开,现在的越军连吴军一波攻击都抵挡不了。
“少伯,你可有什么良策?”等了半天还不见范蠡有反应,勾践急急地问。
范蠡略一沉思道,“大王,我越国与吴国虽然积怨深重,连年都有争战,且吴国一直有吞并我国之意,但先王驾崩实属意外,吴国发兵其实也是仓促间的决定,此次孙武(吴国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并未随军,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范蠡说罢,抬眼看了看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文种的身上。
文种领会道,“你是说,吴军内部君臣间已有嫌隙?”
“嫌隙谈不上,不过,”范蠡转向勾践道,“大王,孙武此人之兵法谋略,当世可与之睥睨者,屈指可数。孙武必定不赞成吴国出兵,才最终没有随军,此间种种曲折我们虽然不知,但这却传递出一个信号……”
“少伯是想告诉我们,吴国大将孙武也并不看好此战,”文种忽然茅塞顿开般对勾践兴奋道,“大王,所以,我们不该消沉,这场仗,或许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糟糕。”
勾践听罢,向范蠡喜道,“当真如此?”
范蠡微笑着点了点头。
“微臣正是此意,”范蠡再无隐居映霞谷时对勾践言语中常有之迂回曲折,拱手直言道,“孙武之顾虑,不外有二。其一,吴王阖闾趁我国先王丧期,突然袭击我国,此乃不义之举。虽然当今天下诸侯纷争,多为不义之战,但诸侯们多数还是要打个正义的旗号,师出有名,才能名正言顺,堂而皇之,才能不被世人指摘,这些看起来似乎是华而不实的表面功夫,但各国却很重视,因为只有正义才能凝聚军队,鼓舞士气。如今,举不义之师的吴军,军心未必稳固。”
“其二,吴王此次求胜心切,仓促前来,必定军备不足,此乃行军之大忌。天时,地利,人和,吴失其二,只要我们冷静把握,一定会绝处逢生!”
自从被困城中,身边将领,都束手无策,无一人能进上有用之言,更别说像范蠡这样敢用肯定的口吻告诉勾践:越国是有获胜的希望的!
范蠡坚定的言辞,像是给勾践吃了颗定心丸。勾践先前种种焦虑、烦躁、无计可施的窘困,神奇般地一扫而空。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舒缓,重拾胜利的希望。
范蠡是第一次为他出谋划策,还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他却发自内心地对范蠡深信不疑。
看着范蠡短短数句精辟入理的分析,就深深鼓舞了大王的信心,文种不无欣赏地喜道,“大王,少伯一番话,道破吴国的问题,正为我们指明了破局的方向啊。”
勾践点头,深以为信。
吴军的弱点,其一在军心;其二在军备。
可是,说是这么说,到底要怎么做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大夫石买此时也凉凉笑了一声,“那依足下之见,我们理该如何?”
“关键在军心,可突破口却在军备,”范蠡沉稳客观地一语点出目前问题的核心,“粮草供应决定这场仗的成败。”
越王勾践略有所悟,像受到鼓舞般握拳道,“他们现在必定因为准备不足,而粮草不济,才延缓了进攻,”然后,他突然兴奋道,“我们可以趁机来一个大反攻!我军至少还剩三万,如果死拼,未必就冲不出去!没准还能博出一线生机!”继而似乎已经有点习惯性地在征求范蠡的认可,“少伯?”
“据微臣一路所闻,他们确实粮草不济,”范蠡坦言道,“但恐怕我们也撑不了多久吧?”
文种点了点头,肯定了范蠡的猜测,“我们的粮草最多只能撑七日,”然后又道,“而且,我们的三万士兵中,有半数伤残,士气低落,根本不是吴军的对手,如果勉强出战,只怕……”
范蠡对越军的情况并不意外,“大王,吴军是有弱点,但即便这样,敌强我弱的形势依然没有改变,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主动出击只是自取灭亡。”
文种更加忧虑道:“一旦不能速决,拖延下去,我们的机会会更渺茫。吴国太子夫差的妻子是齐国公主,他们必定派轻骑到齐国借粮,粮草一到……”
“这还是最乐观的情况,吴国的大将伍子胥不会这么做,”范蠡望向勾践,毫不避讳地指出或许更糟糕的一个结果,“攻入敌人的城池,抢占敌人的粮草,以战养战,才是伍子胥一贯的风格。到时,他一定会向全军许以重诺,激励他们直接反攻我们的城池,一城的战利品,足以鼓舞一军的士气。”
勾践变色道,“就像他们攻打楚国时一样?”
文种面露忧色,声音陡然激动,“楚国郢都被攻破之后,屠城三日,军民死伤超过十万,一国之都几乎被洗劫一空,连楚国大臣的女眷们也难逃被凌辱的命运。”
勾践与文种脸色都瞬间变得异常沉重:更甚者,柏举之战,吴军不仅攻入楚国都城郢都,楚昭王外逃后,伍子胥甚至将早已故去的楚平王的尸首从坟墓中扒出,鞭尸泄愤。
“足下何必危言耸听!”石买不满道,“大王不必过度忧惧,伍子胥与楚国可是有世仇的!”
伍子胥之父伍奢,之兄伍尚,当年就是被楚平王冤杀的,惨遭灭族之祸后,伍子胥虽侥幸逃脱,也一直为楚王追杀,且辗转诸国,诸国皆不敢留,生活凄惨。而被吴王阖闾收留、复仇,都是后话。
石买觉得,这范蠡与一般逞口舌之徒没什么区别,一味说些夸张的话,想博取上位者的注意,说了这么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也说不出到底什么才行!
于是他又有点轻蔑道,“足下有工夫在这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倒不如说说究竟怎么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