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鸾初来的那一阵子,相思馆前所未有的鸡飞狗跳过。
寻常也是闹的,世子爷只有一个,相思馆里的人却又那么多,不闹也难。可唯有那一阵子闹得最狠,这与世子爷对他过分的关注也脱不开干系。
妙就在此处。
柳玉鸾其实是很泰然的。他来了,便住下了,他不说要走,也不发脾气,可他就有本事惹得以世子爷为首的一园子人三天两头瞎折腾。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只是暗地里,伺候在柳玉鸾院里的下人们,对这位一身书卷气的公子,却都是同情的。也真可怜,好好的一个大家公子,不知道怎么就入了这个混世魔王的眼,落到如今的田地。
柳玉鸾家道中落与世子爷不无关系。他的父亲就是被世子爷阴谋诡计拉下马的那个三品京官,他就是那个被世子爷看上而强抢过来的小公子。他家原本是世代的清贵,到他父亲这一代虽然只做到了三品,却眼看着又要从新兴盛了,就在这当口被夺职抄家,失势返乡的途中暂歇时,洛花卿的人偷偷将他弄出来,连夜带回了别院。一个人也没惊动,一丝儿征兆也没有。等到柳玉鸾回过神来,他已经陷在了相思馆里。
相思馆位置原本就偏,又有王府里出来的侍卫重重把守,柳玉鸾想出去是不能的,既然走不了,他索性就安安心心留下来了。他不像其他不甘愿的人那样要死要活的闹。院子里的下人服侍他,他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许出去,他就看书写字逛逛园子看看花;园子里有人争风吃醋的斗来斗去,他冷眼旁观得津津有味;相思馆里最有名的是各院的公子们起的雅集,常流出些不俗的诗文让那些书生们称颂,柳玉鸾偶尔也去瞧过,却不爱掺和。
洛花卿也不爱掺和。柳玉鸾印象里,那些雅集世子爷去过的也只有一回。这种咬文嚼字各展所长的集会,他半点儿耐心也没有,一听就头疼。
他那回来的时候还是春日,柳玉鸾入相思馆还不算很久,这样的雅集也没看过几次。那一阵子馆里众人正兴一种曲水流觞的玩法,绕着园子里一条溪流把酒执樽吟诗作赋。玩到一半,世子爷就来了,柳玉鸾举着酒盏欲饮,听到动静抬眼,捧杯的双手停在唇畔。
世子爷是个纨绔中的纨绔,这不假,然而他亦是个权贵中的权贵。他的父亲是先帝唯一的亲兄弟,他又是他父亲唯一的宝贝儿子,这样尊贵的人,自然是被祖宗似的捧在手里。世子爷又不是多低调的人,仆从如云,随扈无数,在他也是从来的惯例。这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来,他走在最前头,一路分花拂柳,众星捧月的绕过临湖的廊桥,衣袂飘飘的走进这一卷春宴图来。
那当真是繁花一般的好景色。柳玉鸾看他,眉目俊朗又精致,身姿灵巧轻盈,情态里满满的神采飞扬,是很吸引人的。仿佛他是春日的百花,中秋月明,如盛夏清风,寒冬新雪,无论是什么,都恰恰好是景致里最醒目怡人的那一处。
霎时间耳边的谈笑都远了,不是它们远去,只是没有心思再听,于是便都不入耳。柳玉鸾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世子爷身上,随着他绕过流觞的水路,过了小桥,每一步都好似踏着流云,停下来,便居高临下的站在他面前。
“你好好的敬殿下我一杯,说个爱听的消息与你。”他背着手弯腰,笑吟吟的凑近了说。虽逆了光,柳玉鸾看他的眼里时,却仍见是亮晶晶的。
柳玉鸾不喜欢那样的光彩,它像连城的珍宝,会引起人的贪婪。他闭了眼,不再去看,举杯的手就要放下来。总那样僵着,回过神时也是会觉着手酸的。
可那杯酒依旧进了世子爷的肚子。他一低头,张嘴咬住了杯沿,抬眼与柳玉鸾错愕间又睁开的双眼对视,一仰脖子就干了那一杯。有大半是顺着嘴角倒出来的,顺着下巴一路滑下去,自喉结过了锁骨,隐入雪白的衣领里。
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黯了黯眼神,眼睛的主人面无表情,任由他松口扔了酒盏,一个旋身就势坐下,懒洋洋的倚在他身上,随口吩咐周围已有些静下来的众人:“都别停,只管玩你们的,我在这儿瞧你们玩。”他又招招手:“绾儿过来让我瞧瞧。”
他有近月余不曾来了,说是忙,谁也知道那是谎话,多半是在哪儿寻着新乐子,一时流连,不思蜀也。绾儿许久不见他了,来时自然高兴,眉梢嘴角都是喜悦,柔顺的跪坐下来替世子爷捏腿。他不戴冠,长发束在脑后,飘逸也随意,乌压压顺着颈侧蜿蜒到肩上,映着半张侧脸,容色媚好。
“绾儿在作诗?”世子爷看他来的方向,他也是坐在水边,衣袖上还沾了一团墨点子,他自个儿没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