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岁末的时候,日子不比寻常,反而倒变得无波无澜起来。礼亲王府里的人都要入宫去领宴,大宴过后还有家宴,除了世子爷,几个姑娘们也都耽在宫里,偌大个王府只剩下柳玉鸾一个人,对着廊下喜庆的灯笼,无端的寂寞。
世子爷也不愿意他孤零零的待在府里,可宫宴不比别的,又有鸦青也会在,他万万不敢让柳公子跟着去,只好唉声叹气的随着家人一块儿出了门。
这会儿他有些后悔了,先前柳玉鸾在相思馆里的仆人们,除了近身的三两个,全都留在了山南,早知道就该一股脑儿都带上,尤其是最淘气的几个小丫鬟,要是有她们在,也免得柳玉鸾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
他心里有牵挂,宴上难免有些食不知味,看得鸦青在一旁直皱眉。今天七殿下玄英也来了,他养了这一段日子,终于勉强可以下床,原本陛下特准他不用来,可玄英是个喜闹不喜静的少年人,还是由人小心伺候着来应了个景儿。世子爷心不在焉,鸦青看在是过年的份儿上不想骂他,玄英不知道那么多内情,免不了问一句:“这样好的歌舞你都不看,发什么楞呢?”
确实是好的,翘袖折腰,轻歌曼舞,杨柳似的依依款摆,每一个姿态都美得让人心醉。世子爷往日里爱这个,一到了这时候,最喜笑颜开的那个就是他了。今年的歌舞,因为北疆的使臣们也在,排的比往年都要精心,连一向不好奢靡的陛下都赞了好几回,世子爷却在一边忧心忡忡,太也反常。
“咳……”他抬手握拳,掩在嘴边假咳了两声:“没什么,今天起的太早,这会儿有些犯困了。”
这话七王爷不信,迫于这位堂兄平日里的蛮横,他却不敢当面戳穿,他如今重伤初愈,比不得平时,万一惹恼洛花卿,再替他伤筋动骨一回,只怕到了大婚当日他也下不了病榻了。和豆青小郡主的婚事是他心中头一等的大事,为了顺顺当当的把人娶回家去,旁的什么都可以先放一放。
也是托了北疆来使的福,这才是他今天非得拖着病体进宫来的原因,今日的赐宴,北疆那位嫡公主也会到场,听说公主眼高于顶,他病殃殃的来,形象着实不怎么英雄伟岸,前呼后拥的一群宫女伺候着,模样也实在不太专情自律。这样一看过,想必公主殿下回去驿馆时都要拍手称庆,这么一个废物纨绔,幸亏是早早定了亲去祸害旁人,否则岂不是大事不妙?
他这么想也有道理,和亲是要结两邦之好,若是挑的驸马公主自个儿看不上,那就成了结仇了。
他这边是甩脱了包袱,不由的就去看世子爷,自他以后,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花卿表兄。说是前不久他找由头赶走了一众美人,虽然外头传他是为了一个新收的男宠,传的有鼻子有眼,可怎么想来都更像是个借口,实则专为了等着这位公主罢了。
他就去看大殿的那一头。
隔着舞姬们蹁扬的水袖,柔柔婉婉的婀娜后头,丹姬坐在那儿,簪冠配兰,利落的一身朝服,朱唇漆目,眉梢挑着英气,是个十分俊美飒爽的女儿家。
北疆的服饰讲究轻便,丹姬这一身,哪怕是摘了首饰扮做个少年也尽可唬人了,偏偏她穿起来,却更衬托几分花骨朵似的娇态,看着灵巧极了。北疆的嫡公主打从骨子里就是个美人,七王爷觉得他堂兄要是新看上这位公主,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儿。若他们俩真成了一对,于家于国都是天下太平,那也美满得很。
他自以为是在偷偷的看,哪里瞒得过世子爷的眼睛?随手捡给他一盘糕点:“看什么呢?”嗤笑一声:“豆青也在呢,待会儿和丹姬公主打起来,那才有看头。”
一句就把玄英说出口和没说出口的话全都噎回了肚子里,他早过了死缠烂打的撒泼就能闹得他堂兄无可奈何的年纪,这些年世子爷在边疆走动,身上煞气见长,在这些小的们面前,眼见着一回更慑人过一回了。玄英怵他,也有些怕一边上替妹子竖着耳朵的义亲王,嘿嘿笑了两声讨好,闭嘴了。
他不说话,却有人替他护短,鸦青在边上冷笑一声:“丹姬公主和豆青打起来不用你操心,你不如好好想想,要是她来找你打一架,那可怎么办。”
虽然只是为了故意挤兑世子爷一声,但也不是没可能,与北疆对阵最后一仗时世子爷亲手挑下马来的一个小将军,鸦青那儿的接待使团的人听说的是,那位是北疆嫡公主的心上人。
这可不大能做得准,自从有了与北疆结亲的说法,他手下的线人们马不停蹄的就去查这位平日里不怎么被关注的丹姬公主。这一查,别的没有,他和檀郎这些天光顾着瞎猜了,猜的是这位公主殿下,在传言中究竟有几位心上人。丹姬公主,虽然在邻国名不见经传,可北疆民间,她却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北疆的百姓们茶余饭后,一谈起这位公主殿下的风流情债,能从大清早一直闲话到夜半三更。
就是这样的一位嫡公主,这回来和亲,却扬言要找一个一心人。想来想去,大约只能解释说,她终于要收心找个宜室宜家的老实人,好好地过日子。浪子回头金不换,□□回头,理应如是。
还有这样的事!世子爷打听的少,把檀郎借出去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耳朵里就少了一大半,一听到这一节,大感知音,实乃我辈同道中人。北疆的公主来了这么些时日这才是第一回在人前露面,他没见过,饶有兴致的去看丹姬,那边正巧那边也看过来,和他打一个照面,疑惑的睁睁眼,偏着脑袋去问身边的人什么话,隔一会儿恍然大悟的又回过头看了世子爷几眼,向他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