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他啊,真好。”兰姨有些惊讶,随后是欣慰。
“嗯,但他应该没认出我。”陆观棋的语气有些无奈。
冉也如今是族人的神官,兰姨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多问问,就听陆观棋接进去回答:
“冉也大学过得不错,他很好,有很多人喜欢他,不会让他受委屈。“
兰姨没忍住红了眼眶,接过陆观棋递来的纸巾,继续听他说。
“我大冉也一届,虽然不在一个学院,但有些交往……呃,往来,还一起打过比赛。“
陆观棋说了不少冉也在大学的事情,兰姨很高兴,就难免要多说几句。
二人说的都是珞桑话,这会兰姨突然用了汉语,压低声音说:“阿也现在是神官了,按照规矩啊,他是不能来看我们的,要不然啊,那些老头又要说什么……这是对神明不敬,会招来灾祸的。“
“那些老头”指的是族中较有名望的长者,拥有一定话语权,即便威信不及神官,说的话多少也是存在影响的。
目前只留下四位,其中两个颇为食古不化,冉也的一些行为和主张在他们眼里大概称得上是离经叛道,倒反天罡。
至于他们口中的“迦徕”,则是信众对神的代称。
兰姨很是不甘:”他毕竟是我的娃儿,想的嘞,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他不能来看我,那我们就去看他嘞,不让那俩糟老头子看见。你说对不对,小陆?“
”阿姨说得对。“
陆观棋莞尔一笑,心里却在设想。
要是坐在这里的是冉也,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难过,愧疚,感动?面上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吗?
“就是嘛,迦徕才不会怪罪哩。”兰姨说着不会怪罪,出口的却是汉语。
可能地方神听不懂外语吧。
兰姨看向窗外,院子里绿意盎然,晴空万里,远处能看到皑皑山顶。
“阿也七岁的时候就到那里去了,不过还好,阿若答应让他去上学。“
“他是神庙里年纪最小的,别的弟子有的还是半路出家。你说啊,那么小的一个娃娃,怎么就舍得不要阿爸阿妈呢?”
兰姨只是自己说着,陆观棋就静静地听。
尽管对方说的这些他都知道。
“可惜那位神官走得急,好多事情啊就落在阿也身上了,不然那一次也不会……”
说这这里,她突然话音一停,叹了口气道:“有些人就睁眼说瞎话,听着就烦。”
兰姨一定知些什么,既然不能说,他也不该去问,转而给她倒了杯水,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一边听着一边暗自琢磨:
那位神官是因病去世的,具体病症他调查过,是艾滋。
陆观棋觉得事有蹊跷,但知情者的口风意外得严,他无法知道更多的信息。
冉也大三那年突然请假回安南也与这件事有关,陆观棋还记得他当时说的是“家里有事我得回去看看 。”
这件事可能与病的来源有关,陆观棋只有些猜测,却办法证实。
不过好在冉也没出事,只是从那之后就正式继任神官,也没能把大学上完。
而这场风波成了一种警醒。
珞桑族世代信奉雪山神明,有些人却将一切灾害,包括大小疾病,视为触怒神明的导致的灾厄,或者是一种为过去赎罪的方式,老一辈人有的甚至拒绝看病,而是去祈求神明。
可从那之后,他们也开始接受现代医疗手段,一些赤脚医生也在学习更为科学的医药知识,医援活动也顺利许多。
当然,有不少人不去治病的原因就是没钱,好在冉也支持地区的开发,也重视教育。
陆观棋知道,冉也是个优秀的领导者,他居功至伟,要不然这件事没处理好,只会加剧混乱,甚至走向另一个极端。
传统观念对珞桑人的影响必然存在,有支持者,也有反对者。
对于后者,陆观棋的概括只有四个字——乌合之众。
他也听过闲言碎语,不过那些人什么也改变不了,无能狂吠而已。
能左右冉也的不该是反对的声音,而是……
陆观棋却看似心无旁骛:“阿也没错,其他人说什么不重要。”
兰姨跟着附和,完全不觉得陆观棋的称呼有什么问题,拍拍他的肩膀接着聊,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在对方喝水的间隙,陆观棋不自觉看向窗外,遥望雪山。
*
神庙主殿清香缭绕,最后一位香客离去,这一隅天地格外寂寥。
殿内的一个房间里,日光从镂空窗台倾泻而入,尽数落在冉也身上,光晕柔和,灿若神明。
十指流玉的双手摊开素白宣纸,正要提笔书写。
“写完这张就可以了吧。”身旁少年一边磨墨一边说。
冉也颔首:“饿了就先去吃饭吧。”
少年摆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是等阿若写完吧。”
冉也笔尖一停,看了少年一眼,对方嘿嘿一笑,憨态可掬,很是羞赧。
冉也低笑一声,冷硬的神情有所松动,正当少年以为自己躲过一劫的同时,冉也开了口:
“作业写完了吗?这次考试英语及格了吗?”
少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冉也就明白了,并不苛责也没有鼓励,提笔专心抄经。
少年名叫端仁,是冉也目前唯一的弟子,在镇子里念初三。平时就住在他叔叔家里,周末和放假就会回神庙里住。
从小到大,他每一次回来,怀里都会抱着几样新鲜的水果蔬菜,都是路过的阿姨婶婶塞的,有时候拿不动了就会有人和他一起去神庙,帮忙拿回去。
后来端仁就学乖了,每当要回去的时候,他就会挎着一个环保袋,接受来自一二三四个姨姨的热情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