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将军这是何意?”一连几天的憋屈日子,少商感觉自己的忍耐已经快要达到极限了。
“近日在下有些感悟,不妨说与程娘子听听笑笑。”凌不疑上前一步,拉近了自己和少商的距离,无形间却给少商施加了一层压迫。
“人生在世就像独行于山野之间,有的洞穴看似安定,实则阴冷潮湿,说不定还藏有虎豹财狼;而有的舟楫看似漂浮动荡,却可将危险隔离于外,亦能自由自在地游历万水千山、遍赏春花秋月……”
凌不疑看向少商,嘴角微勾,扬起一道意味不明的笑:
“你我皆为凡人,又生于乱世之中,行差踏错皆有可能招致万劫不复。程娘子年岁尚小,在作选择时更要多加慎重,切莫冲动任性。”
少商微眯了眼,不卑不亢地对着凌不疑说道:
“多谢凌将军指点。只是少商觉得,我非是山中行路人。”
少商见凌不疑并不能理解自己的话,叹了口气,却还是耐心地同他解释:
“我可以是蜿蜒的山路,也可以是柔韧的蔓草,山洞是我、舟楫是我,财狼虎豹是我、春花秋月亦是我。我无须为了有所依靠,而选择成为谁的附庸。我是我自己的山野,我选我心之所衷。”
“程娘子还是太过天真,人哪有不依靠旁人就能活下来的?就连此时此刻,你能登门拜访皇甫先生,也是托了袁公子的面子。”
少商很是生气,“凌将军所言甚是,但您没理解我的意思,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请留步!”
少商不欲同他多言,欠身行礼后便扬长而去。
雨脚连绵不断,从屋檐倾泻而下,像个天然的帘幕,隔开了每个独处的人。少商静静地坐在书案边,单手支颐,表情淡漠地思考着。烛火被风玩弄得跳跃闪烁,墙面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曳动荡。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鸡鸣将少商从睡梦中唤醒。她推开门户,随着吱呀的声响,一阵雨后苔香扑面而至。天还未亮,只是夜色褪去,略微能看清周围事物。
少商突然起了兴致,想要逛逛这盛名在外的别院。
她穿过连廊,走到湖心亭,看到肥美的鱼儿接连跳出水面,水面上鼓起许多圆圆的气泡。离开湖心亭,来到一处花圃,半边泥土翻了起来,光秃秃的,或许再过几天,这里就会种上新的花草。沿着小径,少商提着裙子爬上后山。所谓的后山,其实就是别院深处一个低矮的山坡,山坡上建有一个观景台。少商走进观景台内,发现一个正在酣睡的郎君。
远处农家又传来几声鸡鸣,东方渐明。袁慎俯趴在案几上,眼皮簌簌眨了两下,缓缓睁开了双眼。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娘也俯趴在案几上,静静地凝望着自己。
好美的梦!
袁慎又闭上了眼,嘴角勾起了弯弯的弧度。少商忍俊不禁,轻轻地笑出声来。袁慎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微亮的日光有些刺眼,却挡不住眼前女娘的笑颜。少商贴近那俊俏的郎君,直至两人鼻尖相触,直至两人心有灵犀般地笑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袁慎坐直身体,伸了伸懒腰。
“今日醒得早了些,便出来随便走走,无意间撞见你在此处睡觉,怎么?你昨晚未曾回房吗?”
袁慎将将睡醒,晨间的凉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少商不假思索地抱了上去。
“嗯,昨夜侍奉夫子到了深夜,回房时看见雨后的夜空十分美丽,便来此处登高赏月,没想到竟在此处睡着了。”
“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好。”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将头挨在一处。
“阿慎,天要亮了。”
“嗯。”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日出。”
“第一次?”
“是啊,以前的我没有心情,当然也没有机会像这样外出游玩。”
平静的话语,像针一样刺痛袁慎的心。
“不过……”少商拉下袁慎有些冰凉的手,呵了口气,轻轻摩挲着。“以后我们都一起看日出吧。我和你,两个人,去山上或者海边,不管哪里,都一起,好不好?”
袁慎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少商浅笑一声,和他额头相抵。
“这是我对「我们」的期待。不只是「期待」,还是我们的「约定」和「承诺」。你说过的,我们是一样的人,正因为我们不愿承担痛苦的结果,所以我们一定一定,不能让自己,也不能让对方失望、难过。”
少商抚上袁慎的双颊,郑重说道:
“阿慎,你去我家提亲吧!”
袁慎终于笑了,他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和少商勾在一起。
“就这么说好了,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晨雾慢慢散去,天边逐渐聚起霞光。慢慢地,靛蓝逐渐被橘红所吞噬,暖意破土而出,转瞬之间,天地一片清明。少商看了眼东升的旭日,新的一天,开始了!
丁零当啷,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少商一时兴起,拉着袁慎一起给皇甫夫子准备早膳,又让人找来两条襻膊。
“我来!”少商拿起一条松绿色的襻膊,在袁慎身前比划着长度。袁慎乖巧地弯腰曲背,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少商微抿双唇,半是羞赧半是期待地靠近他,指节用力地捏着那襻膊。
她站在袁慎的面前,先是将那襻膊挂在他的脖颈之间,又虚环住他,将襻膊在他身后扭了个圈。因袁慎肩宽背阔,少商只得紧贴在他身前,随后又快速地将襻膊拉回前面。
两人视线相撞,慌乱地躲避着对方的眼神。
厨房里的其他仆人立刻低头假装忙活,好似一副什么也不关系的模样,实则是在掩饰自己无法克制的笑容。
袁慎只冷静了片刻,又直直地凝视着少商,少商也鼓起勇气与他对视。本该热火朝天的厨房此刻无声寂静,少商睫毛微颤,手下却灵活地打好了绳结。她浅浅松了口气,拉起袁慎的手臂,认真地卷起他的袍袖,一截又一截,露出了他修长又白净的指节、手腕和手臂。
或许是因为到了室内,也或许是厨房的热气让他的身子暖了起来,少商无意间触碰到他的肌肤,烫得她喉头发颤。以前从未发现,他的臂膀上有着流畅又好看的线条,蓬勃有力……
少商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恼羞成怒地一掌拍了上去,“啪”地一声,一道红印立刻显现出来。
“啊!你干嘛?”袁慎痛呼出声,几道视线唰地一下全部看了过来。
少商理亏又心虚,只好傻笑着给他揉搓那处红痕。
不傻笑还能怎么办呢?
直接告诉他:“喂!袁慎,我方才对着你色心大作,所以才不小心打了你”?
好在袁慎并未同她计较,拿起另一条桃红色的襻膊,三下五除二就给她绑好了,末了还不忘嫌弃一句:
“真笨!”
少商委屈地撅着嘴巴,娇娇地哼了一声,挤开袁慎就开始忙活起来。
此时,凌不疑正在少商的房间门口,踌躇不安地走来走去。终于,他鼓起勇气,往那扇门上敲了几下。
“程娘子,你起身了吗?程娘子?”
无人应答。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他昨晚让她不高兴了,所以现在不愿意搭理他了?可他只是想为了自己争取一把,这有错吗?他攥紧了拳头,不解、亦不甘。
“凌将军?您怎在此?”一位侍女经过,打破了凌不疑的暗自神伤,善意提醒道:“您是要寻程娘子吗?她此刻正在厨房里为我家主人烹制早膳呢!”
凌不疑顿时松了口气,原来她并不在此处!
袁慎提着食盒,和少商并肩走向皇甫夫子的住处。袁慎手指蜷缩几回,都没能牵上少商的手。
真是没用啊!亲都亲了,抱都抱了,牵个手而已,有多难?
少商暗自腹诽道。她早已发现他的小动作,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主动一点把手送上去,但他总这么害羞也不是办法,总得让他习惯吧!
少商这么想着,决定矜持一点,让他学会主动。可惜对方是个傻的,两人一直走到了皇甫夫子面前,这手也没能牵上。
“夫子,昨晚休息得可好?少商给您做了早膳,您尝尝味道如何?”袁慎开口道。
少商将食盒打开,取出了一份面食。
“夫子,虽然这面是我煮的,但是揉面和抻面却是阿慎亲自动手,您快趁热尝尝。”
皇甫夫子很是感动,“好啊!你们真是有心了,这面我一定会……”他看了眼那奇形怪状的“面条”,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可袁慎和少商期待的眼神实在太过恳切,他只好硬着头皮试了一口。
“少商你的手艺不错啊,善见你的面……第一次能做成这样也很是可以,哈哈哈。”
其实少商煮的确实没什么问题,就是那面条大小粗细不同,有的地方是熟的,有的地方还夹生。
“是吗?那夫子你多吃点!”少商雀跃道。
皇甫夫子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