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并不会因为人间悲欢离合而停住脚步，再过不久，便是一年中最为明媚的日子，届时，陛下将协同各世家亲眷前往涂高山举行祭天大典。
先前凌不疑一心扎在平乱之事，现今事态平息，文帝便抓紧机会，逼他尽快成家立业，为霍家绵延香火。
为了给凌不疑制造机会，文帝先是利用公务拖住了袁州牧，好让袁程两家定亲宴延迟举办，又以骅县之功为由，特许程家上下参与此次祭天。
程家上下欣喜若狂，只有萧元漪察觉到些许端倪，暗暗琢磨着陛下此举的用意。
袁家听闻此事，送来许多新式珠宝和春日女衫，皆由梁夫人亲自提点安排。袁慎对此感到震惊之余还有些许吃味，忿忿地表示母亲在意少商比在意自己更甚。
萧元漪亦是百感交集：今日不同往日，少商成了袁家未来的少夫人，若是还同往常做派，不免会被人嘲讽轻视；可若是过于招摇，又会招致旁人闲话。
梁夫人此举正解了她多日的苦恼，只是倒显得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了。她失落地叹了口气，不料却落入少商的眼中。原本收到礼物的开心，突然蒙上了一片灰霾。
她大力地甩了甩头，不想要将母亲的遗憾怪罪到自己身上，可即便如此，心头依旧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怎么了？”袁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是一道信号，委屈顿时倾泻而出，少商控制不住，只想将自己的脆弱隐藏起来。她猛地回身一抱，将自己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耳边。
情绪有自己的语言，只在爱人之间流转。旁人只道他二人情深难抑，又岂能勘破表象之下的孤寂与哀愁呢？
天朗气清，文帝携众世家登山祭天。饶是程始夫妇见惯了大大小小的场面，在祭祀此等礼仪之事上，仍是心怀担忧，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地，生怕出错。好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往常祭天大典结束后，文帝会设宴款待各家亲眷。可年轻小辈们好不容易离家一趟，哪里闲得住性子，长辈们便也通情达理地让他们自行玩耍，免得吵闹。
今年，班小侯爷举办了一场骑射比赛，吸引了不少年轻儿郎与女娘下场比赛。
场下的儿郎们各个身材健壮、高大勇猛，看得在场女娘们心潮澎湃。这些人里面，有些是少商曾经见过的士族贵女，而有的则是少商从未见过的皇族公主。
众人走向看台，想要寻个位置坐下，却碰上了王姈和楼璃。
真是晦气！少商挽着昭君，翻了个白眼准备绕过她们。
“哟！程家妹妹怎么来了？若是我没记错，祭天大典乃是士族之仪？莫非是攀上了安成君，让人家带你们进来的？”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公主们的注意，周围众人都朝少商和程姎投来异样的目光。
“昭君阿姊，你好歹是我未过门的嫂子，怎的同这种人混迹一处，平白污了自己的身份，我们楼家可从不与下等人为伍。”楼璃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连带着何昭君也一齐指责道。
少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按住了准备发火的萋萋，径直往旁边的座位走去。
“喂！程少商，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有！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我劝你快点离开，否则……”
“否则什么？”一道男声兀然响起，“不知女公子要对吾家新妇如何？”袁慎摇着羽毛扇朝看席走来。
看席上的女娘们见了袁慎，十分雀跃，而楼璃却面色煞白，恨恨地攥紧了手中的巾帕。
袁慎是京中多少人的少女心事，楼璃也不例外。她从小就从父亲口中听得对他的夸赞，于是她勤勉进学，琴棋书画皆有所涉猎，就是为了能够和他站得更近一些。她坚信未来能与他并肩而立之人，定是家世、名声、才学、容貌，样样不差。
也正因如此，哪怕她在万家那日发现少商对袁慎有意，也不过只是耻笑一声。袁慎眼高于顶，定不会看上程家，更不会看上程少商！
自己出身河东楼氏，又是太傅之女，就算比不过河南蔡氏女，也照样甩她程少商一大截。可为什么袁慎选择的是她？
袁慎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吾家新妇乃是奉陛下之诏前来祭天大典，不知女公子有何异议，善见可代为转达圣听！”
楼璃闻言脸色一白，可袁慎从来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女公子不必担心，诸位公主皆在此处，定不会让你有冤难诉。还是说，女公子只是特地针对吾家新妇，口出恶言？”
王姈将楼璃拉至身后：
“善见公子何必咄咄逼人，这不过是女娘间的拌嘴罢了，阿璃年纪小，你一郎君何必同她计较，还搬出陛下恐吓于她。”
楼垚此时也赶了过来，他瞥了一眼王姈，不欲理睬她。
“阿璃，快同少商赔礼道歉！”
“你凭什么管我？你不要以为昭君阿姊日后嫁了你，你就可以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住嘴！”何昭君忍无可忍，上前喝止住楼璃：“阿垚与我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我劝你谨言慎行，莫要再挑战我的耐性，否则，就别怪我不顾及你阿父阿母的脸面，替长辈教训于你！”
“感情深厚？若你们当真感情深厚，当初你怎会同他退亲，转嫁给那肖……啊！你竟敢打我！”
楼垚上前狠扇了楼璃一巴掌，厉声说道：“我不许你胡乱攀扯昭君，你现在就给我回营帐里去！”
楼垚向来温柔。这一次，不仅是楼璃愣在当场，就连昭君也是怔怔地看着他。
以前她曾无数次嫌弃、痛恨楼垚的软弱，可今日看到他如此强硬地为自己出头，不知为何心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好了！吵什么？安静些吧，你们不看我们还要看呢！”端坐在上位的五公主不耐烦地说道。
她觊觎袁慎美色已久，多次向他暗示却都被婉言相拒，没想到竟然同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家女定亲了，实在令人不快。
五公主是皇后所出，性格刁蛮任性、行事放荡不羁，据说家里养了十几名“幕僚”，各个容貌俊美，皆是上乘之姿。好在都城中最优秀的两位郎君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否则其余贵女们可真要呕血而亡了。
楼垚向公主行礼致歉，带着昭君绕到边上寻了座位坐下。
“你们没事吧？”袁慎一边替少商摇着风，一边问道。
“唉呀无事无事，要不是少商拉住了我，我就直接给她一拳，让她见识一下我的厉害，看她日后还敢到我们面前耀武扬威？”萋萋抢着说道。
“你要给谁一拳？万萋萋，你能不能消停点？”程颂闻声而来，将程姎拉到旁边，自己坐在了万萋萋边上。
少宫整理了一下身旁的蒲团，请姎姎坐下。“莫要管他！姎姎阿姊，你来我这坐，这位是班小侯爷，我方才在山上新交的朋友。班小侯爷，这是我家堂姊程姎。”
“程姎见过班小侯爷。”姎姎温婉的嗓音如流泉般清雅动听，班小侯爷呆楞在场，惹得姎姎有些不自在起来。直到少宫察觉到异样，杵了他两下，他才如梦初醒，向程姎道歉行礼。
“在下失态了，程娘子好，在下班嘉，不知……”
“诶，班小侯爷，程家娘子有两位呢！喏，那边那位同善见公子挨着的便是我妹妹，所以你还是唤姎姎阿姊为……”
“姎姎，我唤你姎姎可好？你也别叫我「班小侯爷」，就叫我名字好了！”少宫话还没说完，便被班小侯爷匆忙打断。
“啊？”程姎怯怯地发出一声疑问，却被突如其来的欢呼声压了下去。
凌不疑上场了！
因是在骑射比赛，场下的儿郎们本就穿着单薄，那艳阳又高高地悬挂着，炙烤着儿郎们的胜负欲，汗湿的底衫紧贴在身上，流畅优美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竟比赤裸更要令人心潮澎湃，不禁想入非非。围观的女娘们本就看得春心荡漾，在凌不疑出现的那一刻，更是将激情燃到了最高点。
“哇～”少商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
萋萋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想要往前挪一挪。程颂一把抓住了她，“诶诶诶你去哪？你一女娘能否端庄矜持些？”
萋萋拂袖躲开，“不能！自古美女爱英雄，如此场面可遇不可求。嫋嫋，姎姎，快随我去前面看得仔细些！”
少商立即点头起身，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袁慎满脸不可置信，指着少商同程颂无声控诉。
程颂本就是武将，又被萋萋那句“美女爱英雄”所刺激，他拍了拍袁慎的肩膀，激动道：
“善见，走！我们也去玩上一玩！”
楼垚见状，也有些蠢蠢欲动，可他又担心昭君独自孤坐，犹豫一番后还是决定以昭君为重，
“昭君，此处吵闹，不如我带你去林间逛……”
“阿垚，你也去吧！”何昭君热孝在身，对这些红尘俗事提不起一点兴趣，但她知道楼垚自幼随自家父亲习武，骑射亦是不在话下，因此不愿将他拘在自己身边。
“你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楼垚看她口气坚定，面上是以往极为罕见的温柔，于是一时心动，轻轻握上了她手，“嗯，你若是感到无趣，可先行回去，不必等我……”
“不，我就在此处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