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啊……」齐木莉绪想了一下，「警校期间『出警』的案子都整理成报告书上交给教官了，如果要看的话，可以问问看鬼冢教官，东西全都在教官那里。 」

说着说着，她单手叉腰，一本正经道：「至于外出的事情，降谷同学可以向鬼冢教官提看看，说不定能成呢！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搜查！」

嗯……说不定呢。

丝毫没有在画大饼的自觉，齐木莉绪直接把锅甩给鬼冢。

诸伏瞥了眼明显心动的好友，勾起嘴角，目光转向周遭。突然，他停下来，专注地看向走廊边的墙壁。

「齐木，你们女宿是不是有漏水的问题？」诸伏景光眉宇间带着一丝担忧，「好像有点严重，墙壁油漆都快剥落了。」

「漏水？」莉绪转头望去，心中微动，手指下意识欲捏着什么，却硬生生停在半空。

空气中有着微弱的湿气，冷意沿着墙壁以缓慢的速度在黑暗中蔓延，令齐木莉绪心中的欢快瞬间冷却下来，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降谷零也望过去，说：「听说这种状况长期下来会影响身体，我们下去的时候顺便帮妳报修吧。」

默了半晌，小同学收回视线，摇头道：「没关系，我自己去说就好。你们先回去吧，考试加油！」

齐木莉绪朝他们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光影摇曳间，阳光正好落在她的眼中，融化成一片暖意。

诸伏景光动了动嘴唇，语气一下子缓和下来，「嗯，考试加油。」

＊

周四，下午。

所有考试暂时告一段落，但是她还来不及高兴，便出现了全新的烦恼。

—— 有游魂缠上她了。

这位陌生的游魂不知为何笃定莉绪能够与自己沟通，即便她使出浑身解数伪装普通人，这位游魂依然能够毫无心理障碍地自言自语，甚至时不时抬头询问她的见解。

「看得见鬼魂的孩子啊，妳可以帮助我找回记忆吗？」

「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是很重要的事，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孩子，我叫什么名字？我生前是什么样的人？妳可以帮帮我吗，孩子……我说过了吗？我有很重要的事，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老实说，这位游魂—— 莉绪曾经从别的游魂的口中听过祂的名字，似乎是失忆了，其他鬼都喊祂「小黑」，就像宠物一样—— 长相温厚和善，是许多人想象中父亲会有的模样。

小黑是前几天读书会时，出现在女宿走廊处的鬼。

小黑穿着西装，从外表看不出伤痕，应当是因病去世。

若要说祂是上班族，小黑无论何时都自然挺直的背脊、以及不卑不亢的气质，显得过于高尚了。真要形容的话，齐木莉绪觉得小黑有点像她平时去朋友家的宴会时会看见的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举手投足间会流露出习惯性的审视。

虽说如此，小黑的审视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而是种自然而然的、仿佛长辈关心晚辈的视线。

小黑已经去世多年，身边没有多少怨气，但手脚随时间自然流逝而半透明化。

有根看不见的绳子将祂绑在人间，而现在，小黑想要找到绳子的另一端。

游魂和刚死亡的鬼魂不同，祂们是冥府的漏网之鱼，似乎有某种执念让游魂停在现世。若想投胎转世，除了等待冥府派出的使者发现外，还可以靠完成遗愿来弥补流失的七魂六魄，圆满转世。

当然，圆满转世的先决条件是绝对不可伤害人类。若是化作恶鬼，在人间作恶，那未来的下场必定只有前往地狱受苦一条。

……若祂是一般人，齐木莉绪很乐意帮助小黑。

尽管周遭的人提起齐木莉绪时，对她的正面评价几乎都是热情，但是在正事上，她一直抱持着足够的冷静。

尤其是对鬼。

没有人会比与鬼打了十八年交道的齐木莉绪还要理解—— 恶鬼是表面上能看见的恶，可游魂不见得就是善的，失去社会道德的约束而丧失人性的游魂比比皆是。

莉绪谨慎地对祂的存在视若无睹，小黑也十分规矩，除了三不五时突然的出声总把莉绪吓得够呛，小黑没有给她的生活造成多少困扰，反而在其他游魂好奇地靠过来的时候，帮助莉绪把鬼打发掉。

「我明白了，妳不想被发现力量。」

「没关系，我不会告诉其他鬼。」

总而言之，小黑成为了背后灵般的存在。

齐木莉绪想着，小黑可能有什么目的，想要借着帮助她打发其他鬼作为条件，换她出手帮忙……因为小黑只要一张口，把其他鬼魂引过来的话，对莉绪而言便是致命性的打击。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被游魂缠上了。

小时候，齐木莉绪曾因分不清人类与幽灵而吃尽苦头。

直到十二岁，当时年仅八岁的楠雄透过与莉绪暂时共用视野的方式，短暂接触到了莉绪的世界，并用超能力向全世界的非人类降下催眠暗示，在非人类眼中把莉绪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才让莉绪脱离三不五时被鬼追杀的处境。

……照理来说，就算用符咒保护房间，被降低存在感的莉绪依然是不应该轻易被注意到的存在。

或者说，在没有触犯规则的情况下，她不该被游魂「意识到」。

可小黑一上来就笃定她的身份，又跟在她身边这么长时间……要不是从小黑身上感受不到怨气，她都要怀疑自己的灵力不知不觉泄漏出来了。

少数直得庆幸的是贴在房间的符咒以及空助娃娃起了效果，小黑没有办法闯进来，多少给了她一点隐私和安全感。

她究竟是哪里没做好，才让小黑如此笃定呢？

莉绪试图反省作为，可是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压根找不出原因，这件事也不能问别人，久而久之，她难免开始感到沮丧。

难道她的演技很烂吗QAQ？

活泼的少女难得开始唉声叹气，认真考虑起是否要干脆拿驱鬼符，好好和小黑把话敞开来谈判时，教官的呼唤声接连响起，将莉绪从思索中换回，下意识站起来大喊：

「有！」

少女难得的课堂走神引起不少人侧目。鬼冢八藏只当她是过于疲倦—— 毕竟重松和他打过招呼，平时齐木莉绪除了外出协助搜查外，在宿舍可能还得帮忙分辨一些不好处理的案子—— 他没有苛责，而是重重叹气。

「齐木莉绪，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此刻下课钟声响起，鬼冢八藏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齐木莉绪连忙收拾桌面，松田阵平过来搭住齐木莉绪的书本，弯腰低声问：「鬼佬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太妙啊，我上课恍神都没见他这么严肃过，妳惹他了？」

「我也不知道……」齐木莉绪也很茫然。

降谷零关心：「齐木，妳最近有做什么吗？」

「应该没……」

她语气一顿，忽然一个念头窜进脑袋。

啊、说起来，好像有件事情确实是这个星期……

「齐木莉绪！跟上！」

「是！」

鬼冢八藏的喝斥从门口传来，少女一激灵，不敢再摸鱼，赶紧抱著书本追了出去。

萩原研二默默凑过来，若有所思：「看小莉绪的表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啊。」

「真是少见……」诸伏景光也望向少女离去的背影。

「既然大家都在意的话……」伊达航摸着下巴，提议：「……我们跟去看看？」

＊

暖煦春风携带着纷飞飘落的娇嫩花瓣，掀动少女的发丝。

浅粉花瓣落在鬼冢八藏手中的资料夹上，却被铁血无情的教官挥开，只能缓缓落地，被路过的文书人员踏过。

鬼冢八藏敲着资料夹，这个东西齐木莉绪很熟悉，是先前电梯失踪案的档案。

果然如此。

齐木莉绪在内心想着，知道是什么事，反倒镇定下来。

「关于这件事，妳要解释一下吗？」鬼冢八藏敲着资料夹，忍不住捏了捏鼻梁，似是头疼无比，「居然找出建筑公司的违法黑帐、违建、洗钱纪录 、官商勾结……齐木莉绪，妳可真能啊！」

「教官，我是为了给家人创造和平的生活环境而成为警察。」齐木莉绪微笑，语气坚定：「这种随时可能对安全造成危害的存在，当然要第一时间铲除。」

「妳的铲除方法就是把他们全部寄给报社，直接把事情扩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鬼冢八藏咬牙切齿。

「报社？那不是我做的。」

莉绪眨眨眼睛，在鬼冢以为她还有点乖巧并松懈下来的瞬间，张口说明：「扩散出去是重松先生做出的决定，毕竟博多……是有点特殊的地方，虽然不是出于我的本愿，但如此一来，确实能够更全面地清除社会的蛀虫。」

少女轻轻点了点脑袋瓜，似是认同、又似是分析地继续说下去：「不这么做很难逮捕所有涉案人吧。大企业总是这样，就案件的数量推出不同职位的替死鬼，建筑公司名下的数个争议案件都是这么结束的。事实上，这间企业到现在还能持续经营，而且争议案件只多不少，本身就说明了不小的问题。」

「妳……」鬼冢八藏一时气结，瞪了在门边探头的几位大男孩，张口：「去去去，你们没事来凑什么热闹？一点规矩也没有，给我去外面等着！ 」

「别啊，教官——」萩原研二立刻抗议出声，颇为无赖地嚎着：「我们也想听听优等生小莉绪到底做了什么轰动社会的……」

「滚去食堂大厅看电视，估计现在所有报导都在关注这件事。」鬼冢八藏额冒青筋，显然是忍到极限，「现在，还有谁要待在这里的？既然待着就别发呆，给我写千字反省书！」

「我们立刻就走！」五人组不打算真的让教官发飙，得到信息后他们立刻三步并两步往外跑，恨不得现在就坐在电视机前把案子听明白了。

齐木莉绪不想写反省，正打算鱼目混珠，偷偷跟着几人离开 ——

「齐木莉绪，妳给我留下！」

结果当然是被发现了。

小黑看着桌上的报纸，建设公司的违建证据一条一条被列了出来，公寓墙壁内藏有尸体的消息震惊全国。

闲杂人等终于撤离。

鬼冢八藏又碎碎念了几句，见面前的少女乖乖垂下头，鬼冢重重叹气，问：

「武田警官已经把人逮补了。我听说武田警官在失踪案结束后，依然在持续监视风间的动向……逮补动作如此迅速，妳该不会早就知道风间家有问题了吧？ 」

顺着鬼冢八藏的话，齐木莉绪的思绪不由得回到那一天。

风间母女，是电梯失踪案的受害人。

只不过，齐木莉绪初次见到风间先生，并不是他抱着妻女重逢后，哭成一团的场景……而是在井上小姐的回忆中。

小同学的声音缓慢而清澈：「因为器材没有定期进行安全维护检查，导致机器故障，刀片截断井上小姐的双腿，害怕后续责任与赔偿而灭口的上司……正是风间先生。」

那个男人流着冷汗，颤抖着手，却毫不迟疑地将水泥淹过受害者，露出了紧张又庆幸的笑容。

「风间先生将井上小姐埋入水泥中，掩没证据。而我答应了井上小姐，要帮她讨回一个公道。」

她眼眸低垂，乖巧地解释：「这些人已经受到井上小姐临走前的诅咒。罪证交由司法判决，是让他们恶有恶报，偿还自己的罪孽罢了。井上小姐是位温柔的人 ，她只希望事情能够公正公开，而不是被掩埋在水泥底下无人知晓。」

齐木莉绪花了很多心思，抓住培训以及外出协助搜查的零碎时间调查、收集资料，最后确认了建筑公司上下全都烂到芯里后，她思考过多种处理方法。

「唉，妳說得不错，但这回你们可惹了个大麻烦。」鬼冢八藏叹气，不乐观地说：「妳也知道，他们公司有一些□□洗钱的记录，现在居然全爆了出来 ……这些名目只要有心去查，背后可是一连串的犯罪记录。就算重松做事再隐蔽，但妳当时就在现场，赖都赖不掉。」

鬼冢八藏揉着眉心，语重心长：「别怪我说丧气话，这些事情见多了。□□的报复可不是打一架就两清的事。妳还年轻，得罪这些人的代价……妳可能承担不起。」

「教官是在担心我啊。」

齐木莉绪听懂了，直率地微笑，道：

「请您放心，这也是重松先生公开出来的原因—— 舆论已经发酵到无法压下来的程度了。包括武田警官在内的许多警察，接下来都能尽情调查这个案件……武田警官告诉我，现在已经有不少被简单带过的案子重启调查，真凶是跑不掉的。」

「即便有官商勾结，可身处高位的人大多都珍惜自己的羽毛，忙着断尾求生，在短时间内不会碰到我们这边来……否则就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他们就是蓄意犯案的凶手。」

「教官，我不是一个人在对抗。」

齐木莉绪向来是内敛的，和其他优秀的职业组同期比较起来，她似乎不太会骄傲自满，许多教官都赞许过这位女孩子认真又谦虚。

可此刻，齐木莉绪真正放开手脚来做事时，顿时整个人都不同了 —— 正如救出风间母女的那天，坚毅的眼神无惧危险，锋芒毕露。若是看见这样的她，估计就不会再有人怀疑这位过于年轻的同学是否能胜任警察的工作……

这是正义的、属于警察的光辉。

这是他的学生。

鬼冢八藏心中充斥着骄傲与止不住的担忧，最终一切心绪化作叹息。他见过许多这样的人，深知无法阻止对方的想法，干脆放任不管了。

「反正在这方面我是管不了妳了！回去吧……自己走夜路时多小心。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记住妳自己说过的话，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为此刻的抉择后悔，做得到吗？」

齐木莉绪举手行了个礼，眼眉弯弯，「没有问题！谢谢教官的关心！」

鬼冢八藏除了叹气以外，实在做不出其他反应。

「这种个性……将来要是放出去的话，估计压不住啊……」

＊

走出办公室，小黑亦步亦趋地跟在不远处。

如果把符咒打在小黑身上的话，估计就能从这种状态解脱了……可是小黑已经是鬼魂，若是用符咒打祂，小黑就会魂飞魄散，彻底消亡—— 还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至少目前，小黑还没有展现任何恶意。

更何况若是小黑消失，那些目睹小黑跟在她身后的游魂说不定会找过来……届时可能也会有麻烦。

齐木莉绪认真地考虑起来。

普通的游魂对于现世的物品不会提起太多兴趣……除非物品与生前相关，像是棋手会被棋盘吸引、赛车手会被跑车吸引、插画家会被画笔吸引。

或许部分能够维持着高度自我意识的鬼，会做出凑在一起看电视节目的举动—— 正如当天降谷和松田在樱花树下打架时，众鬼的围观—— 但是一则用文字组成的新闻，若没有一眼捉住眼球的关键字，游魂是难以怀有耐心去阅读的。

可是小黑却主动看了刚才的报纸。

莉绪确定在调查的涉案人中，没有小黑这个人，所以他不是犯罪份子……至少不是这个事件的。

……她不能太冲动。

在尚未与小黑对视、说话的现在，齐木莉绪依然可以维持着不容易被鬼魂伤害的状态。倘若破坏了这个规则，小黑就有了伤害她的权力。

之前她以为小黑过几天就会自己离开，可小黑一直没有放弃，估计之后也不会轻易走掉。

比起未来继续忐忑不安地被背后灵跟着，莉绪想，不如她显找办法确认小黑的善恶。

对案件产生反应的，如果不是罪犯，那有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