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没能察觉到哥哥逐渐阴沉的脸色、没能察觉到父母开始用她的成绩来与哥哥比较会造成多严重的伤害。

哥哥将自己关进房间内，拒绝与外界沟通时，她也没有坚定地陪在哥哥身边，而是对与过去不同的他感到失望，想让哥哥变回曾经的样子——准确来说，是变回「她心中」那个完美的兄长。

直到那一刀刀捅进身体时，她第一次见到哥哥对她展露出痛苦的一面，才终于理解到哥哥也是会害怕的，才真正听见他痛苦而无助的哀号。

或许来不及了。

在哥哥第二次犯下错误时，她了解到这件事。

为枯萎的花浇水，或许已是多余。但是她不停地托梦、不停地托梦，却依旧无法改变哥哥的想法，伸出的手也无法阻止哥哥的行动。

越渐虚弱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堕入深渊，成为她所陌生的模样。

儿时的温情与感动，都成为哥哥夜不能寐的折磨，而她将自己宣判为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阻止哥哥继续犯错，是她唯一能够为心中那名兄长做到的最后的事。

随着时间流逝，脑筋逐渐不灵活的幽灵，此时忽然明白了。

——曾经爱着她的哥哥早在对她举起刀刃的那一刻，就将自己也杀死了。

无声动起的嘴唇，吐不出口的话，最终都化作光点，如雾气般消失殆尽。

逝者已矣。

一滴水珠落在地面。

而被押送入狱的男人，毫无所觉。

＊

车子于夜色中疾速行驶，尾灯在街道留下一道红色的光线。

红色本该是引人瞩目的色彩，齐木莉绪的视线却无法产生半点偏移，在回过头对上那双沉默地守望着自己的蓝色眼眸后，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诸伏同学既然被她连累，参与到案件中，她自然得给他一个交代。

莉绪无意隐瞒，她深吸一口气，「诸伏同学，其实我……」

「我们到旁边的便利店买点饮料吧。」

诸伏景光关掉手机萤幕，望向她的眼神清澈，正对着她微笑，仿佛对自己打断了小同学的发言一无所觉。

莉绪不知道自己的服装已经在方才的状况下弄得微皱，沾着汗水的头发失去原有的蓬松，努力地睁大因疲倦而沉重的眼睑，像是出去迷路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路的小型犬，看着让人心软。

青年耐心等待了片刻，在确认小同学眉宇间那抹无意识的不安逐渐消退，才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萩原说聚会已经结束了，他会顺路过来集合，我们一起回学校。」

莉绪张了张口，发现在青年包容的态度中，她反而拒绝不了青年说出的话。

……被顾虑了呢。

莉绪想，不可否认的是，她今天确实没电了。

除了精力不足外，用脑负荷过重，她不太想思考……如此说来，或许诸伏同学也一样？晚上陪了她这么长时间，又看见她莫名其妙地对空气说话，可能也需要点时间消化。

不过就是她能看见鬼嘛！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等两个人都休息好后再说明也无所谓。

顶多就是被诸伏同学当作怪人嘛！

小同学试图乐观地想着。她点头应下，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下来，难得决定把事情交给明天的自己，好好放松一会儿。

顺着诸伏景光的话，她问：「……萩原同学喝得多吗？要不要买解酒的？」

景光微笑回覆：「是个不错的主意。」

今天是个充满意外的一天。

先是在小路发现被人持刀攻击的小同学，将犯人逮捕归案后，警局内，原本带着几丝疲倦的小同学睁开双眼，脱口而出的每句话都带着锐利且毫不掩饰的攻击性，揭开了犯人不为人知的秘密。

……已经追踪案件很久了吗？

诸伏景光下意识分析，齐木莉绪经常到外面支援调查早已众所周知，或许警方先前就对嫌犯展开过调查，毕竟她道出的犯案过程，绝非是小道中的那点时间就能掌握的情报。

『小莉绪有时候会盯着没人的地方发呆，或者突然就自言自语起来。 』

萩原研二轻快的声音在诸伏景光脑海中闪过。

他不由自主想起小同学气势凌人地掏出黄符，以及透过玻璃门时，见到她对着无人的地方自言自语的模样。

跟现在曲起膝盖，坐在便利店门前放松下来的样子，有极大的区别。

「好甜。」齐木莉绪以一双娇小的手掌包裹住纸杯，垂下头，扬起视角朝诸伏景光瞥了一眼。她笑眼弯弯，「诸伏同学有喝过吗？」

诸伏景光坐在他旁边，应道：「嗯，以前高中的时候经常和zero一起来买。」

「谢谢你为我着想。」

小同学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表情柔软，「诸伏同学知道我会口渴，带我到便利店来，帮我选了甜度不高的热饮，还特地买了冰块加进去，让温度喝起来刚刚好。喝了之后，我确实觉得喉咙舒服很多，头疼的状况也减缓了。谢谢你，你人真的很好。」

说着，小同学眯起眼睛又抿了口可可，泡沫沾上她的唇瓣，她却无知觉地展露笑容，「我知道诸伏同学让萩原同学过来，是顾虑到我的情绪，担心我没参加到聚会会太难过吧。所以我猜，不只是萩原同学——早和子和一些参加聚会的人也会一起过来，对吗？」

诸伏景光一愣，认命地举起手机，展现萤幕上的讯息，道：「看来萩原的惊喜要泡汤了。」

他一直知道小同学很聪明，今天更是发现，小同学聪明得异于常人。

齐木莉绪眨眨眼睛，语气轻松：「这么说不太准确。虽然是没有惊讶，但是我现在事先知道的话，我可以提早开始期待他们的到来，这份开心的心情会从现在开始往后延续— —也就是说，虽然没有了『惊』，但我能『喜』的时间更长了！」

「妳总有这么多说法。」诸伏景光听了不禁无奈地笑，「我都要怀疑齐木妳是不是跟萩原学坏了。」

想起有时候听Zero像个操心的老父亲一样，抱怨萩原的油嘴滑舌可能会带坏小同学，诸伏景光便忍俊不禁。

那不能够。莉绪坚定地想。

便利商店是最好杀时间的地方。凡是学生，都会有在放学后到便利商店买点小零嘴、和朋友一起聚在角落边聊边吃的经验，诸伏景光也不例外。

但小同学好像并非如此。

「我经常见到有人会坐在这里，没想到我也有这么做的一天。」她左右晃着身体，似乎一边说着，还一边轻轻哼着歌，缩着脖子把下半张脸都藏在杯子后面，道：「今天是我第一次作为受害者进警局，感觉挺新鲜的！」

她本来就是个分享欲强烈的人，喜欢跟人聊天，甚至不需要诸伏景光的回应就能继续说下去。

只是她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低。

「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手足走到互相残杀的地步。」

……原来她还是很在意。

青年低垂着眉眼，看起来安静内敛，目光落在水泥地面一条条龟裂的文路上，毫无预警地缓缓说道：「我有一个哥哥。虽然我们分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是名很优秀的警察。小时候，我是听哥哥念三国志长大的。」

小同学被勾起兴趣，那张差点埋起来的脸探出来了些，「三国志？不是三国演义？」

诸伏景光点头，嘴边带了点淡淡的笑意，「很奇怪吧。」

「听起来不太适合当睡前读物。但我想，诸伏同学的哥哥是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分享给你吧。」莉绪坦承。

「是啊。」诸伏景光似是沉吟了一下，才说：「其实我当时也听不懂，高明哥讲两段我就昏昏欲睡了，拿来哄睡的效果还不错。」

「以前我弟弟也总爱在我耳边念叨化学理论，把我弄困了还会生气。」她忍不住乐了起来，感觉可以想像这个画面，「那现在诸伏同学能听懂了吗？」

「嗯，因为一些家庭变故，我很久没见到哥哥，后来想他的时候，就会把三国志拿出来读，久而久之，就看得懂一些了。」

诸伏景光抬头望向薄云笼罩的月，眼底风平浪静，没有一丝怨怜，轻描淡写地解释。

她眨了眨眼睛，没有及时接话，两人之间凭空渲染开了一段冗长的沉默。

诸伏景光望着天空许久，光线轻盈落在他的脸孔，为青年染上一层浅色，又用阴影更清晰刻画了他的轮廓，令莉绪一时之间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可她觉得，此时不能打断他。

诸伏同学的哥哥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莉绪默默地喝着手中的东西，已经冷掉了，但与真正的冷饮比较起来，又相段温热一些，和她在夜风中的嘴唇差不多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薄云散去，朦胧的夜色逐渐变亮，莉绪才见到他缓缓露出微笑，再度垂下目光，对上小同学的视线。

「或许手足之间不一定都是美好的记忆，也不是所有兄弟姐妹的关系都很亲近，但并非代表大家都会演变成那个地步。」

诸伏同学安慰人的话题转得很硬，莉绪没有点破他，也跟着笑了出来。

「挺好的。」

诸伏同学的表情带着忧伤的思念，却也很温暖，整个人就像春日一般，暖意融融。

诸伏同学的哥哥，肯定和诸伏同学一样，是个很好的人吧。

等到萩原研二带着一大群人赶到时，心思敏锐的青年一眼就见出小同学与平常不同的状态。萩原率先朝她张开双臂，笑盈盈道：「怎么啦？小莉绪受委屈了？研二哥哥的怀抱可以借给妳哦——开玩笑的。」

诸伏景光：……

糟糕，突然就理解了Zero的担忧呢。

有着相同想法的不只一人。在场全是警校的学生，见状全场沉默半秒，纷纷开始以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窃窃私语』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萩原君刚才的样子，总有种想拿手铐的冲动。」

「我也是……」

「同意，这应该是萩原君的问题吧？」

「喂喂、我们大家今天不是相处得很好吗？」萩原研二浮夸地模仿西施捧心的动作，痛心疾首道：「这样说研二酱会受伤哦！真的要流泪啰！」

他明明是关心小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