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寻常靠自己本事爬上五品的干员相仿,郦裕也生得仪表堂堂,气质儒雅,年纪在四旬往上,五旬不足,眉眼精神,神情干练,一看就是个能员干吏之流,此时正穿着件青衫靠在躺椅上对她犀利的看着。
公孙神英目光落在他绑着木条布带的腿上,“郦大人。”
“哦,世子常往城外去?”郦裕问道,“可喜欢此地风光?”
公孙神英笑道:“这里真是山水如画,人行路上,如游画中。”
“就没看到点别的?”
细瓷盖在青瓷碗上不轻不重的磕出一点脆响,公孙神英头也不抬:“大人治下民生一片繁荣,我已呈报陛下,将来陛下自有决断。”抬眼对上他犀利审视的目光,公孙神英道,“如此欣欣向荣的政治,民生丰实,粮税征役皆不为难,陛下必将此地作为我朝之典范”一语未完,已看见郦裕眼中焦灼,身子也是猛然一起,公孙神英暗道这繁华底下果然有诈,只不知道闹的是什么鬼,便只当没看到他的反应,继续拨着茶面等他反应。
但郦裕失神的靠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只无力的向后一倒,动了动手,“今日世子初次登门,郦裕本该奉陪,奈何伤势过重,实在做陪不得,请世子谅解。”
公孙神英便起身,“好说。”她也懒得听他拉扯儿子出来送客,自己主动往外走,“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一听她还要来,那仆人急了,“老爷?”
郦裕却道:“明日恭候世子大驾。”
第二日前面郦宅又闹了起来。
公孙神英到时门口至少停了两家的马车。
周顺正厉声道:“老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大家看在同僚一场的情面上与你好生相劝,不过是要全那点面子情罢了!你真当没你我们就做不成事了么?!”
郦裕对她怒目而视,并无半点畏怯。
忽然又柔声劝道:“郦大人,大家相处三年非易,何必此时与我们为难?我们是哪里做得不到,叫你如此寒心?”
郦袍此时悖然大怒,将手边东西掷了过去,正中周顺面目!周顺却犹如不觉,仍在满面温柔的说着温柔劝导的话。
公孙神英一凛,认真看了下去。
只见过了几个呼吸,周顺才哎一声,软声嗔怪道:“郦大人怎么动粗?”随后周顺跳起身摸脸,“老郦你又做了什么?!鼻血?!”她大怒,下意识的挽了挽袖子。
公孙神英只作没听见没看见,不顾刀光剑影,含笑走了出去,“今日好巧,诸位大人都在这处,真热闹。”
郦裕一眼看见她来竟眼中一亮,伸手颤道:“我儿仁规!”
公孙神英就势转身,“对呀,怎么没看见你家公子?”示意那仆人带路,“去找他来与我下棋!”那仆人连忙转身大步就走。
后面周顺哎了一声,怒骂:“老郦你真是头倔驴!”
才进小院就听到海棠花后的窗子里有人说话。
“给我滚远点!”是郦仁规的声音。
“你今日何不就从了哥哥?”有人腻声软语的道,“哥哥与你相识数年,仁弟弟你是哪里信不过?哥哥都能改”
“你给我出去!”有人挣扎着撞在雕花窗上震下些灰来,“什么哥哥弟弟!我郦仁规何曾对你有过一丝半点的邪意?!竟一再纠缠不休!伤我前途不说,还坏我亲事!”他努力推搡着,只切齿道,“你这下流胚子也配说个【喜欢】?”他唔了一声,难堪的怒喊了起来,发死力挣扎,窗户直被撞得折断了几根木条,“滚!”
那仆人听得白了脸,扎煞着手就想往里冲。
公孙神英一把扯着她领子拽了回来,也懒得听里头的脏话,只抬腿一脚踹了门。
她是真的踹了门。
那房门轰然震响后停顿了一息,随后带着半片雕花门框呯哺一声倒在里头地上,倒吓得里面一人嗖嗖的往外窜,被公孙神英身后的阮护卫一手揪住。
公孙神英往里去。
很寻常的官家布置,看得出郦裕也没少捞钱,却到底不是肆意挥霍那一路,他独子的卧室中也只是家常物件,只件件都精贵些,到底是一派舒适温馨,与她近日见惯的恨不得门槛都用真金的官宅大不一样。
郦仁规正浑身发抖的靠在里间花架边,见她进来便是一呆,随后努力支撑,走了出来笑道:“不知世子到来,有失远迎”下头的套路被公孙神英主仆二人半带嘲笑的表情给堵死了,顿时满脸涨红,无地自容。
见他半天也说不出个字,公孙神英只觉得好笑,绕着他看了一圈,又瞟了一眼屏风后的床上,放了心,笑道:“你爹叫我来找你下棋,下不下?”
郦仁规更尴尬了,脸皮都红得发紫,半晌憋出一句:“我家并无棋具。”他本想说从旁人那里借来,但近月以来他家已经禁绝了所有的外来物件。
不意他竟如此老实,公孙神英不由笑了起来。
阮护卫笑道:“世子,这个,怎么办?”她将那人拿在公孙神英看不到的角度,只等公孙神英决定。
公孙神英看看郦仁规越发无地自容的样子,置身事外道:“这人或许与郦兄有什么缘故,你让郦兄自己决定就是,何必来烦扰我?”走了出去。
阮护卫看向郦仁规,笑道:“请公子吩咐。”
再跟着惊魂未定的仆人回到郦裕的院子时周顺已经不在。
见她逍遥而来郦裕有些疑惑,但随后又松下神来,向她郑重道了谢。
公孙神英笑笑,“令公子只受些惊恐。”
郦裕这才放下心,用力合了合眼,半晌叹道:“虎落平阳,今不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