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君士坦丁堡来。”马塞里努斯指出,“我知道你,你是公孙,最新崛起的东罗马蛮族军团的指挥官。”
“在此之前,马塞里努斯,”平生首见的女指挥官微笑,口吻温柔而真挚,“在此之前我已经不止一遍的拜读了你的作品,深为叹服。为此,我不惜迢迢万里,带着我的所有跋涉而来,就为了一睹你笔下的城市、建筑、军团、潘诺利亚人,来看看你是如何像礁石一样坚守在翻滚浑浊的帝国海浪中支持起一方安宁,”
她含笑细细审视他。
那话语尤在马塞里努斯耳中回响,如同神庙中的吟唱,那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就像地中海的阳光,她的笑意犹如花香,给时光留下印象。
下一瞬间这个由衷赞美了他的女指挥官却抬起手重重一鞭子抽在他身上,目光闪耀如海面上跳动的日光,只是话中的狠戾毫无掩饰:“但我没料到你也不过如此。”
毫无惧色的老兵抬手挡住了鞭子,手臂被鞭子抽出血痕,他不惊不惧,抬眼看了过去。
她俊美的身影后就是晴空万里的烈日,就是碧波无垠的亚里亚德海湾。
公孙又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稳如泰山颇为赞赏的笑了,淡金护手在强烈的阳光下一闪,“带走。”
进入建筑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天气确实很热。
有人送上饮料。
公孙只拿起自己仆人倒来的那一杯清水一饮而尽,然后在仆人的帮助下脱下手套开始洗脸。
浅棕色油膏洗掉后是一张热得发红的雪白的脸,她不是深肤色。
而且年轻得不可思议。
阿米安努斯·马塞里努斯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年轻人了,她竟然还是个女人。
没有在意他有没有接饮料,公孙只是带着他往刚刚征用下来的建筑内部走去:“请进,我们该谈谈。”
然而谈话也不顺利。
“我当皇帝?”马塞里努斯嘲笑的看向她,即使颇有几分憔悴落寞,高大的身影在室内也显得很有久掌一方的气势,“你以为我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伙子吗?还是认为我是利欲熏心以至于会相信高卢人的格里塞里乌斯主教?”
一鞭子抽碎了他手边的文件却没有伤到他分毫,公孙毫无笑意的看着他,“少说废话,马塞里努斯,你知道你的帝国比我更多,你深知如今是什么形势,”看着那双睿智的眼睛,公孙鸿也笑了一笑,“或者,你愿意看见你效忠了一辈子的东罗马帝国就此星罗棋布的散落在田野之间?那会有什么结果?”
“任何一支蛮族军队都将有能力踏上皇位,”年长的前东罗马禁军将军沉默的看着她站在这片有着拱形穹顶的石头建筑内,“东罗马的命运就此消散。”他停下来对自己发问。
“这样不好吗?”公孙鸿将他对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看着对方惊讶的表情微微一笑,“你已经效忠了一辈子,努力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为什么还要努力下去呢?为什么不能就此退隐在乡间?这一切已经无能为力了。”
前东罗马帝国的禁军将军找不到答案。
公孙鸿笑了起来,“曾经有一个人也是这样看的,他为信仰所出卖,颓废的倒在失败里,看着一切都从身边流去,看着一切都变了模样,他甚至看着他的话为人扭曲,他的主义被人践踏,他的衣服穿在流氓身上,他的血脉飘零无依,他甚至维护不了自己的声誉。”
对着那禁军将军公孙鸿想着那远在千年前的修行者,想着就在君士坦丁堡对她满怀疑虑的皇帝,唯有死亡才能带来平静,只有无知才会不苦,在沉默里公孙鸿又问了他一遍:“当皇帝吗?”
“你要什么?”阿米安努斯·马塞里努斯问她,也像在问他自己。
公孙眼神闪亮起来,示意他坐下,自己转身坐在了对面。
是平等对谈的姿态。
阿米安努斯·马塞里努斯接受了。
“现在谈完了,我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了吗,亲爱的马塞里努斯大人?”公孙起身,坐到了他的下方位置,这让阿米安努斯·马塞里努斯略有几分惊讶。
随后他很快发现这年轻人对某些帝国知识的不足。
公孙学得很专心。
直到天色暗下来,她才茫然抬头:“我该送您回家了。”她起身系上斗篷,“您住在哪里?”
“这就是我家。”马塞里努斯示意她看墙壁上的挂画,“我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了。”
片刻后,公孙又解开斗篷坐了下来,“很好。谢谢招待。”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公孙军团就在这一片休整,他们不抢东西,不打扰居民,需要什么会有披着白斗篷的军需官提着钱袋子来买。
公孙本人则一直在附近活动。
她笑意殷殷,披着高贵的白斗篷,带着如朵朵白云的随从,拜访了一家又一家。
马塞里努斯随她在自己的房子里进进出出。
他只是默默的擦拭着自己的旧盔甲和长剑,偶尔会翻阅一点从前的旧文件。
几天后,公孙在石头广场当众询问阿米安努斯·马塞里努斯考虑得怎么样了。
看着她身后那些神情期待的附近知名人士,马塞里努斯沉默了。
阳光照着,公孙将红斗篷披在他肩膀上,含笑将他扶上了马:“陛下,罗马?”
前西罗马帝国前禁军将军阿米安努斯·马塞里努斯四顾一番,那些仰起的脸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终于点头,用深沉的声音说:“罗马!”
欢呼声四起,白斗篷们首先单膝点地,“西罗马皇帝陛下。”
“西罗马皇帝陛下。”
“西罗马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
这样喊的人越来越多,逐渐汇集成一股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