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前想过两方可能是有所协议,此事虽无情却还可商,却独独没料到卓嘎是不同意的。
可是不仅孩子的父亲达如表示了同意,地位最高的塞冯莫洛察万和身份最高的苦主之一温宋文罗显然都是同意的!
达如甚至是帮凶和出卖者。
区区一个卓嘎在娘家和夫家之间进退无地。
有一缕凉风吹进衣领里。
公孙总算觉得呼吸清爽了些。
她又何时才能归去?
她思乡情重,记挂着寡居的母亲与还没长成的妹妹们,亦忧愁于不知被陆南人裹挟去了何处的弟弟。
自她从罗马回来,更是常常念起姒时芳。
他还在家中等她吗?
会不会得知郁州地震的消息后已经退婚另嫁?
她还在这异地他乡看这人间惨剧!
何时得归!
在清冷似雪却透着秋叶气息的风里深深呼吸,公孙睁开眼,看见前方塞冯莫洛察万孤寂的停在星光下。
红叶在星光下微微泛着光。
公孙想着离京前与姒时芳辞行,他垂着头给自己系上玉珮的柔顺姿态,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口气对眼前的人说话。
往日姒时芳总爱担心她在外面结识什么人,她每常笑他多虑,劝他不必吃这些没来由的醋,如今竟是印证了他的担心,自己果然对他失信了。
到底是她当初昏了头,仓促间竟和塞冯在那夜匆匆就决定下来。
塞冯是因本地风俗所致,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她却是失了思虑,贸然就做下这等事情,既对未婚夫失了信用,也不曾真的善待这异域少年。
此地人本就寿数极短,促如浮露轻霜,她却随意就占据了这样一个少年最好的时光。
让他长久的在等待中浪费他本该和那些与他一样年轻可爱的少女们相恋相爱的生命。
塞冯莫洛察万安静的等着她先开口。
在鸿意外归来的惊喜后,他心里生了疑惑。
他也在犹豫,要不要问出答案。
可是问题本身又是什么呢?
塞冯莫洛察万很清楚自己和她的婚事有多勉强,可他舍不得放手,而鸿总是会对他让步。
今天她还是会让步的,塞冯莫洛察万有些拿不准的想着。
他总是拿不准的。
公孙也总是会让步的。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两匹马不再伸长脖子互相嗅,公孙才笑道:“怎么站着不动?”
塞冯莫洛察万只看着她,过了一阵才平淡的告诉她:“我以前就说过,我十三岁就开始琢磨你,你骗不过我的。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公孙笑道:“我只是可怜卓嘎。”
“卓嘎?”塞冯莫洛察万也不知信不信这个理由,只道,“达如还会和卓嘎有孩子的,他们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分开,你在生气什么?”
公孙出神片刻,笑道:“那我就没什么可气的了。走吧,回去,我有东西送你。”
塞冯莫洛察万跟了上去,“你送过我商号、红马、粮食种子,现在还要送我什么?”
公孙微笑,“比不上那些贵重。”
却也是她的一片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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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们送进来商队在日落时才送来的两个箱子。
一打开众人就被耀花了眼。
塞冯莫洛察万很是感兴趣的提起那件呈现银白色的锁子甲一样的东西,“这是什么盔甲?”
“轻金衬衣。”公孙示意白衣服的仆人试给他看,“可以防止一般的弓箭和刀剑,但是撞击不行。”
果然白衣仆人用力砍过去的几刀除了铿锵几声,微微冒出火星子,那件衫子丝毫未损。
雪原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塞冯莫洛察万脱了外衣试穿,长及膝盖的铁衣并不及一件羊皮短袍重,不由笑道:“这样的东西若再多些就好了。”
“箱子里还有几件,你可以送人。制造工艺是一样的。”
旁边白衣仆人对她轻声说着话,打开了另一个箱子。
公孙笑了起来,问了几句。
白衣仆人露出雪白的牙齿对她笑着点头,从箱子里捧出一套如同阳光的女式铠甲。
只从肉眼看就知道锻造比从前更精炼。
公孙拿起那灿然生光的头盔掂了掂重量,不由笑了:“终于提炼出钢了。”
她已经为此忙活了很多年,派出去寻找矿源的队伍都消失了两拨,一度以为这里没有那种可以提炼出钢材的矿物质,直到现在,她才确定这里的金属物中也能提炼出钢来。
“提醒我好好奖励他们。”公孙看着仆人手里展开的一件符合她所需的锁子衬袍,“这是很了不起的事,将会改变整个世界的战争走向。”
白衣仆人点头表示已经记下来。
雪原人看着白衣仆人和公孙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用他们没见过的手法帮助公孙试穿。
脱掉外袍,里面那件衍缝高领蓝袍上就钉着一些看起来很像装饰的小机关,正好可以固定那件带着多处束带和卡扣的轻金衬袍。
用衣服上自带的带子整理好她的着装后,那些白衣仆人用恭敬得近乎纯洁的神态将那些闪亮的金色铠甲一件一件安装上去。
铠甲逐渐成型。
塞冯莫洛察万还是头一次看见她在他无法到达的地方的姿态。
无与伦比的强悍、尊贵、对一切事物的强大信心。
和那天在镜前的身影那样相似,就像她伪装的外表上又裂开了一条缝隙,微微露出里面的真实形态。
看着鸿抬起手臂,让仆人在她身后最后一次加固那些皮带,那些用黑色皮子和珠宝镶嵌的武器被装在合适的位置。
姿态和面容都陌生了。
塞冯莫洛察万仔细看着她渐渐呈现出陌生姿态的身姿和面容,那神情里带着的某些东西让他移不开眼。
那金光环绕的身影若有所觉地向他看了一眼,垂目戴上了头盔,轻轻一拨,金丝编制的面罩落了下来,隔绝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