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在下雪,绒毛般的白雪静静飘落,在草地上铺了浅浅一层,道路上湿漉漉的。
栢玉搓搓手心,走向下一节选修课的教室,突然周秘书打来了电话。
他到走廊上接起电话,“周秘书,什么事?”
“今天气温降得比较厉害,老板让我给你送件厚衣服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我再上一节课就回去了。”
“现在应该是课间吧,我已经过来了,在南校门口附近,你来穿上再回去上课。不然,我不好交差。”
“……”
要不是知道司徒璟只在乎发泄欲望的玩具是否能使用,他这样紧张地让周秘书送衣服来,还挺让栢玉感动的。
“我马上来。”
雪花纷纷扬扬,栢玉快步向南校门跑过去,出了校门找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豪车,拉开车门钻进去。
周秘书说:“带了好几件,你看穿哪一件。”
栢玉从袋子里拿出一件米色长款厚外套穿上,拉链拉到最顶上,毛毛领簇拥着脖颈。
“穿好了,我走了。”
栢玉下车,迎着风雪走回学校。
周秘书看到他后面的帽子翻起来了,“等等!”
栢玉停下脚步,茫然回头,“怎么了?”
周秘书下车朝他走来,理了一下帽子和衣服。
另一头,穆晴空和裴文亮、姚佳正走在街上,冷不丁撞见栢玉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立刻停了下来,挪到旁边躲起来暗中观望。
姚佳拍拍穆晴空,“栢玉不和秦少歆交往,是不是因为那个男的?下雪天还亲自给他送衣服过来,挺亲密的。我怎么觉得那个男的有点眼熟……”
穆晴空看到那男人的脸,双眼大睁,“那是璟哥哥身边的秘书。”
姚佳看着远处分开的那两人,竖起食指,“所以他和……”
穆晴空抱着手臂,朝栢玉的背影鄙夷一笑,“他竟然敢和周秘书谈恋爱,周秘书以前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干什么事都没出过错,怎么就看上他了?上班时间还开着老板的车出来找男朋友,等着吧,等我见到璟哥哥,一定告他的状!”
裴文亮倒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那天他去空中花园参加秦家订婚宴,隐约看到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怀里搂着纤瘦漂亮的少年,两人几乎贴在一起走着,坐贵宾专梯上了三楼。
后来,有人说是司徒璟带着男伴在三楼吃饭,但不会参加秦家的订婚宴。
奇怪的是,那天秦少歆在姐姐的订婚宴上,还打了他姐夫一拳,这其中有什么缘故,耐人寻味。
裴文亮躲在电线杆旁边这么一看,栢玉的身形倒是很像,司徒璟身边的秘书不至于蠢到会在工作时间私会男朋友,这很可能是司徒璟的授意。
他隐隐觉得栢玉不太简单,语气带着一丝劝阻意味,“万一是司徒璟呢?”
穆晴空猛地踢了裴文亮一脚,“你疯了吧?”
裴文亮看到自己被踢脏的裤子,抬起头,“你说话就说话,踢我干什么?”
穆晴空又踢了裴文亮一脚,还揪他的胳膊肉,“我就踢你,你是怎么想的?璟哥哥是S级alpha,那么有钱,要什么样的人找不到?我还亲眼看到璟哥哥带着一个omega去会所玩,要说他和栢玉有关系,完全不可能!”
裴文亮见穆晴空这种反应,憋屈地闭上了嘴巴,任由他打。
姚佳也没说话,她觉得穆晴空貌似陷入某种甜蜜的幻觉里无法自拔了。
*
栢玉理好了衣服往回走,前面街道上突然出现穆晴空、裴文亮和姚佳的身影。
三人没有走的意思,齐齐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栢玉心里惊慌起来,难道穆晴空看到自己去找周秘书换衣服了?
漫天飘雪中,栢玉匆匆从穆晴空面前走过,只听身后出现一道声音——
“真恶心。”
栢玉停下脚步,回头问:“你说我吗?”
穆晴空抱着手臂,朝栢玉挑眉,“对啊。”
栢玉扫了穆晴空和其余两人一眼,声音响亮地喊道:“那你们就离我远点,没让你们看!”
穆晴空没想到栢玉竟然会这么大声对他吼,嘴唇抽搐了一下。
栢玉快速往校门口的方向走,赶着下节课上课的时间去了教室。
一路上他的手都在发抖,回想起来还觉得心惊肉跳。
穆晴空那么喜欢司徒璟,会不会心生恨意更针对自己,比如堵厕所把脸划烂,或者直接曝光自己被包养的事情?
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他打算破罐子破摔。
下午上专业课时,栢玉再次和穆晴空碰上,没生什么风波,只是眼神交锋了一下。
以前穆晴空的眼神顶多是轻蔑,现在是鄙视,像看什么垃圾、不入眼的东西。
栢玉全当没看见,低头给周秘书发消息,让他以后把车停在更远的地方。
接下来几天,穆晴空除了偶尔的眼神交锋,没有辱骂,没有搞小动作,也没有传出他被包养的事情。
栢玉心里想,也许穆晴空根本不觉得自己在司徒璟身边是颗菜吧。
本来也是,反正只有一年时间待在他身边。
*
到了十二月中旬,曲式分析课的所有内容都讲完了。
宋怀谦布置了这学期的期末考核方式——
第一部分是对本期课本中提到的任意一位作曲家的音乐进行演示分析,需要做一份PTT,在本周五进行现场演示答问,占50分。
第二部分是全班同学必须报名参加校编曲比赛,参赛作品将于期末成绩挂钩,占50分。
周围的同学们都在小声抱怨,“以前比赛都不是硬性要求,怎么现在和期末成绩挂钩了?”
“本想糊弄一下及格就行的,这下不能糊弄了,要被搬上台面唱的。”
“还是尽量把第一部分的分拿到吧,演示考核不难,只要拿个四五十分,编曲比赛再攒攒就能及格。”
……
栢玉拍照记下考核要求,无意间和宋怀谦的视线接触了一瞬。
宋怀谦两手撑着多媒体讲桌,他的身形高大,臂展很宽,高领毛衣上的银色十字架吊坠晃动着,“接下来,剩余课时都用于大家准备演示考核和参赛作品,如果大家遇到任何问题,及时找我。”
所有的学生都答应着“好”,栢玉也答应了一声“好”。
因为宋怀谦一直盯着他,知道回答为止,栢玉感觉他好像特意说给自己听的,他确实是个非常关照学生的好老师。
下课以后,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宋怀谦也走了。
栢玉走在宋怀谦的后面,步伐放得很慢,等着老师先行离开,但是宋怀谦像在等他跟上,也放慢了步伐,一时间两人又走到一起。
宋怀谦的五官如希腊雕塑般轮廓分明,脖子上的十字架闪着光,因他禁欲清冷的名声在外,周围的学生都四散开来。
一时间,走廊开辟出一条顺畅的通道。
许多人看到栢玉和宋怀谦同行,都露出羡慕的眼神,他竟然能得到宋怀谦的青睐。
栢玉边走边想着宋怀谦要对自己说什么,或者自己要说点什么,缓解现在的沉默?
这时,宋怀谦看向身旁栢玉,他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黄,眼睫颤动着,每走几步就偷看自己一次,仿佛经受不住和他一起走的这段路了。
“周五的考核课题想好了吗?”
终于问话了,栢玉抬头望向宋怀谦,“想好了,马勒。”
宋怀谦问:“为什么是马勒?”
栢玉回忆了一下课本上的内容,中规中矩地答:“马勒的音乐结构庞大,乐章数量很多,演奏的时间很长。另外,他的音乐在情感表达上充满矛盾,时常用生与死、爱与恨、希望与绝望做对比,有时也带有暗讽和黑色幽默,能讲述的东西很多。”
宋怀谦的眼神在栢玉的脸颊上流连,“不错。”
栢玉向宋怀谦露出微笑,绯红唇瓣缓慢拉开,收拢,柔软而布着水光。
宋怀谦的眼神更深了,突然希望这条走廊没有尽头,“你知道上课时,那句话是说给你听的吗?”
栢玉垂下眼帘,低声说:“知道。”
宋怀谦见栢玉耷拉着脸,话音带着安抚意味,缓缓说:“有时我很希望你能对我说点什么,向我寻求帮助,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要善用周围的资源,比如我,会很乐意帮到你。”
“好的,老师。”
栢玉嘴上答应着,心里在想,每次自己和宋怀谦交锋,都感觉紧张又刺激,生怕回答得不好或者问得太浅薄。
如果要找他,总不能随便抓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去,得有深度,等下回去再想吧。
宋怀谦颔首道:“去准备吧。”
栢玉向他点了一下头,转身朝外面的大道走。
穆晴空站在不远处,看着宋怀谦和栢玉有说有笑地分别,对裴文亮说:“这次我必须拿到第一,你帮我。”
裴文亮皱着眉,迟疑地没有回答。
穆晴空用手推了裴文亮一下,“说话!”
裴文亮被推得身体倾斜,后退半步,叹了一口气才答应:“好。”
*
回去后,栢玉在做马勒的分析课题时,找了一个相关的问题去问宋怀谦。
宋怀谦没有立刻回复,栢玉也就继续做分析课题。
等到天黑时,课题已经做完,栢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忽然看到电脑上闪动的图标。
点进去一看,宋怀谦发了两段长文字,回答得很详尽。
最后,宋怀谦说:[我收藏了马勒交响乐的黑胶唱片,我可以借给你听听。忘了问,你应该没有在学校住吧,家里有唱片机吗?]
黑胶唱片能尽可能还原原始录音,音质不会受损,因此即使以数字音乐主导的现代,依然会有很多热爱音乐的人收藏黑胶唱片。
砚庭这边楼下客厅好像见到过一个,可以让管家找找。
栢玉:[有。]
几乎是秒回,宋怀谦:[你家地址发给我,我寄给你。]
栢玉:[不用,老师你明天去学校吗?我到时候来找你拿。]
宋怀谦:[也好,我会去。]
另一头,宋怀谦推掉了好友邀请,去书房找出那张黑胶唱片。
好友给他回拨电话,“说好的来听我的音乐会,你怎么就把我鸽了?”
宋怀谦说:“没办法,我要去一趟学校。”
好友疑惑地问:“你不是说没课了吗?”
宋怀谦夹着黑胶唱片,去寻找包装袋,嘴角带着浅笑,“别的事。”
*
第二天,栢玉拿到唱片时,包装袋里还放着一个小袋子,里面装了几颗水果糖,“这是?”
宋怀谦说:“送你的。”
栢玉有些惊喜,朝宋怀谦笑起来,“谢谢老师。”
宋怀谦脸上的表情凝了一瞬,“没上课的时候,不用叫我老师。”
栢玉手里握着糖果,包装纸发出细碎响声,“那我该叫你什么?”
宋怀谦说:“本名就好了,我不喜欢那些虚假的头衔。”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
栢玉刚要叫宋怀谦老师,急忙打住了,“我该去上课了。”
宋怀谦微微点头,看着栢玉奔向教室,转身朝校园外走。
为什么只是一件小事,却比音乐会带给自己的愉悦更大呢?
宋怀谦边走边思考,想不明白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好像还是第一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