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闲庭熟悉那把刀,熟悉这个人。
他知道这把刀有多锋利,捅入皮肉时又会发出怎样的声音。但他更清楚眼前这个人会做什么,在想什么——他该死地清楚,简直成为一种本能了。
于是步闲庭毫不客气地伸手,“啪”地一声打掉了对方脸上的面具。
那一瞬间,死气沉沉的齐府里陡然变得杀机四伏,寂静的表象岌岌可危——
可到底什么都没有发生,被打掉了面具的人也仅是平静地看着冷汗涔涔的步闲庭,在他分神片刻伸手捏住了他的腕骨。
“当啷”一声,步闲庭手里的刀掉在了地上。
“这把刀配不上你。”他风马牛不相及地说道,“等闲庭刀铸好了之后,我会给你送过去……”
“庄惟。”步闲庭打断他,废了几分力气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手腕。“这就是你这两天呆在泠江畔的原因?”
庄客离不言语,而步闲庭当然知晓他为什么不回答自己,这份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步闲庭胸口快速起伏着,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都杀了?”
庄客离这次倒是答话了:“抵抗者杀,其余数人带离此处,自有发落。”
步闲庭仓促地笑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我还以为……你们会像七年前那样。”他的声音很低,却足够让庄客离听清楚,“手起刀落,一个不留。”
庄客离短暂地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你不该来这里的。”
“我是不该。”步闲庭直视到他眼底,“我他娘的犯了癔症,非得来瞧瞧是不是你这个天杀的混蛋东西!”
庄客离:“……”
满身血腥气的男子被他当头骂了一句,犹疑地张张嘴似乎想反驳,可到头来也只是像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似的当哑巴。反观那个病秧子此刻倒是惹起了不知道哪门子的气,就差再一巴掌扇到对方脸上了。
步闲庭闭了闭眼,好歹冷静下来些许,道:“规矩我知道,其他的东西我也不会问——我只问一个,你们什么时候离开泠江畔。”
一点不受当地人欢迎的庄客离答道:“办完事自然会走。”
这话和没说一样,步闲庭自嘲白费口舌功夫,也懒得再和他多说些什么。
“不愧是掷春殿的好传统。”他边转身边冷着脸道,“这些手上的脏工夫倒是越发……”
他话没说完,眼前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似的突然一黑,浑身的力气眨眼间被抽离了四肢,眼见就要栽到地上去——
那个瞬间,步闲庭脑袋里该死地清醒,满脑子的念头都是:在庄惟面前摔个狗啃泥,倒不如让他被一刀抹了脖子舒坦。
不过他没有摔成个狗啃泥,也没必要挥刀自裁,庄客离稳稳接住了他。
庄客离身上还沾着血,肃杀的腥气不消片刻就把步闲庭脆弱的嗅觉折磨地叫苦连天——他头晕目眩地扒住横在自己腰腹前的小臂,然后缓慢地察觉到唇上传来奇怪的温热感。
直到舌尖尝到咸腥味,他才意识到那是淌下来的鼻血。
大抵是先前连着应付了两个人,步闲庭那浑身破破烂烂的筋脉终于撂挑子不干了,毫不留情地把烂摊子甩给了他处理——身上没一处是不疼的,他仿佛都能感觉到薄薄一层皮肉下脉搏的鼓动,要灼伤了内里似的。
于是步闲庭很没出息地在庄客离臂弯里打起了颤,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掰正了自己的脸,用冰凉的手指蹭掉血液。
他恍惚间想到,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场面。
“吸气。”庄客离说道。
步闲庭依着做了——他除了这么做也办不了别的——堆积在胸口绵长的刺痛感缓和了些许,原来是庄客离一只手贴在他脊柱上缓慢地往下顺着。
等到那头晕目眩的刺痛感从皮肉下剥离,步闲庭艰难地用手肘抵开对方,毫无感激之意地说道:“赶紧滚蛋,别来扰我的清净。”
庄客离没有答话,他太擅长用那些沉默的手段来当拒绝。步闲庭只得纡尊降贵地补上一句:“我自己回得去,别叫你手底下那些小崽子看笑话。”
庄客离这才“嗯”了一声,慢慢松开了他。
冷风重新灌进二人之间的空隙中,步闲庭又冷冷地环视了一圈看似无人的庭院——至少有五个人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这群小崽子们收敛气息的功夫还不到位。
他觉得有些冷,并非是由寒风带来的,那是一种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痛苦而来的凉意。
他们都会成为掷春殿的刀,会成为行走在暗中的阎罗恶鬼,然后在这片沼泽中沉沦消亡,化为暗不见光的养料。
步闲庭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手心传来一股凉意——竟是庄客离趁他出神的片刻简单处理了他手心狰狞的刀伤,动作熟练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