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逐渐超出预计范畴了。

步闲庭噤声不作答，仿佛想透过庄客离的眼睛搞明白这家伙脑袋里在转些什么——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问题不能问出来，否则就要前往一条脱离掌控的路。

步闲庭承认，他有些怕了。

“松开。”他别开视线，“这事之后再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话没说完，下颌突然一紧，竟是被庄客离掐着转了回来。

步闲庭：“……庄惟！”

这混蛋哪来的毛病！？

“你不想问，那我就默认你知晓答案了。”庄客离若无其事地道，“那我同样也要问你，在我和云山十二寨之间，你会选择什么？”

步闲庭梗了一下，从没想过这种新婚小媳妇吃醋的话会从堂堂客离刀嘴里说出来——他几乎是有些惊悚地看着庄客离，生怕眼前这人是被什么精怪夺舍了。

“……你没事吧？”他这回是真情实意地为庄客离的脑袋担忧了。

庄客离叹了口气，微凉的手指顺着步闲庭的下颌滑倒下唇处，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我只想要一个答复。”他低声道，声音在步闲庭耳边盘旋着。

他说：“只要一个答复，你要走刀山火海我都陪你去。”

步闲庭：“……”

他沉默了，定定地看着庄客离。

年轻的枭翎半垂着眼帘，漆黑的眼珠子里看不到一丝亮光，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什么恶鬼魇怪。

好半晌后，步闲庭才道：“庄惟，你还陷在过去吗？”

庄客离眨眨眼。

“你觉得……我还能像七年前那样，与你亲密无间不分彼此吗？”步闲庭的声音有些生涩，用了几分力气才说到：“我还会像当时那样，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你吗？”

“我早说过了，一切早就回不去了。”他忽然伸手捧住庄客离的脸，手指用力箍住他的脑袋，一字一顿道：“我再不能毫无顾忌了。”

“你不该对我有多余的指望念想——步闲庭从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光风霁月的人。”

步闲庭拍了两下他的脸，道：“清醒点！我早就说不出什么死亦同穴的话了！”

庄客离静静地看着他，末了竟然笑了。

步闲庭一口气冲上心头：“笑什么！我说的话你听懂没有？”

庄客离“嗯”了一声。

步闲庭青筋一跳，道：“明白了就别再说那些个胡话，走什么刀山火海的，你当你是我的小跟班了吗？有点枭翎的尊严行不行？”

庄客离道：“我不觉得陪你走这一遭有什么不对的。”

步闲庭一听他这意思就知道这小子压根没改主意，当即气得给他脑袋来了一巴掌：“云山十二寨！我选云山十二寨行了吧！”

庄客离道：“嗯，没关系——我只说想要你的一个答复而已。”

步闲庭道：“……你小子耍我玩是吧？”

庄客离却摇摇头，月光下向来漠然冰冷的神色破天荒地流露出了些许虔诚：“没有，我的选择永远只有你一个。”

“不管问题是什么，我都会选择你。”

这回步闲庭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默不作声地推开庄客离，两手撑着窗檐，垂着脑袋深呼吸了好几番。

片刻后，他才道：“你这话……说晚了。”

他抬起眼看向庄客离，眼角似乎晕开了点红色。

“……晚了七年。”

……

老实说，是步闲庭自己先去招惹庄客离的——这件事他并不会去否认。

少年热忱，满腔好意都会不加掩饰地赠与另一个人，那些年岁从不去琢磨些什么恩怨情仇，一眼动心了就是天荒地老。

掷春殿的日子不好过，特别是初出茅庐的时候，手底下每多一条人命噩梦便要深重一层。

步闲庭不是什么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他骨子里还是个大少爷，喜欢说一些良辰美景奈何天的词赋，与那些流民出身的孤儿全然不同。

他好像是一个圆满的人，在阴冷潮湿的黑暗里格格不入。

只是步闲庭从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他每晚上惊醒的次数可比旁人多了去了。

那些圣贤礼法折磨了他大半年才肯消停，取而代之的是夜夜如影随形的梦魇。

他心口堵得发慌，掷春殿里也没人能分出精力来听他一个小少爷扭捏的剖白，一来二去，步闲庭只能摸到庄客离的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