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往数余年的任务中从未有任何一次被摘掉过面具,只是此番竟是栽在了一个不入流的家伙手上,当真是天意弄人。
天意如此。
月在中天,洒落一片冷冰冰的皎白。
对方在看到面具下的脸时,似乎也有一瞬间的恍惚,直愣愣地看着月色下年轻人清俊的脸,嘴唇嗫嚅几番。
“你……”
他没说出来后半句话,一柄血气逼人的刀直接捅穿了他的心口。
步闲庭后退两步,眼睁睁地看着客离刀从那人胸口一闪而过,庄客离下手果决利落,绝不留任何活路。
血慢慢地从对方胸口的大洞里流出来,沾湿了步闲庭的足底。
他出神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心跳的鼓动杂乱无章。
……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他握着闲庭刀呆站在原地,庄客离叫了第三声才回过神来——客离刀保持着将面具递给他的动作,一双眼睛透过面具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自己。
步闲庭费力地眨眨眼,将面具囫囵扣在脸上,不等他问便自己先解释道:“走神了,我没歇息好……”
“不会有下次了,他大概……也没看清我的脸,反正人都死了。”
“我回去就找枭翎领罚,真容不可轻易示人,我还记得规矩……”
庄客离开口打断他:“步唯。”
那两个字像是一盆冷水,将步闲庭浇了个彻彻底底。
步闲庭深吸一口气,终究是踌躇犹疑着问出了被压在心底多时的问题:“这次任务……你、你知道多少?”
庄客离答道:“与你一样,我并不知情许多。”
步闲庭幅度很小地点点头——庄客离不会骗自己,他也对这次任务的内情不甚了解。
是啊,他也不知道。
幸好,他也不知道。
步闲庭呼吸微微一顿——他在庆幸什么?
庄客离若也是不知道就好了——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过眼下的情景容不得他多想,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声,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步闲庭与庄客离对视一眼,齐齐向着那声源处奔去。
只是萦绕在心口的不安依旧没有散去,在浓稠的夜色中逐渐凝成实体,笼罩了步闲庭所有的情绪。
他先看到的是余白的背影,掷春殿枭翎正站在一处主院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里面的纷乱嘈杂。在他与庄客离走进后,余白微微侧身,示意他们进去处理。
步闲庭心里的疑惑又冒了头——什么棘手的对象,居然还要等着他们亲自来处理?
余白是不可能解释的,却在他们走了两步后突然开口叫住了庄客离。
“让他一个人去。”掷春殿枭翎下了这般奇怪的命令,庄客离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有些不解,但多年来的根植在骨髓里的服从还是让他停下了动作,注视着步闲庭走进那间嘈杂的主院。
不安在心头沸反盈天,步闲庭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困难。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红鸳镇?那个拿柴刀的人?还是面具被打掉的事情?
大抵是流年不顺,百般厄运都在今日缠身了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锵”地一声拔出闲庭刀,身形化作一道漆黑的阴影潜入主院的混杂中。
是的,只是今日厄运缠身……明天就没事了。
院中数人正缠斗一处,那贼首手下的护卫还真有几分真才实学,能和掷春殿的人打得有来有回——只是这些从来不在闲庭刀话下,刀光处寒芒一闪便夺去数人性命,势不可挡地袭向乱斗的正中心负隅顽抗的贼首一人。
那贼首似乎也意识到了有人正不断逼近,竟是怒喝一声击退身侧两名掷春殿影卫,扬起两把雪亮逼人的阔刀劈头向步闲庭砍去!
“无耻狂徒!还不速来受死!”
那一声雄浑嘶哑的怒火猝不及防地砸在了步闲庭心口,如轰雷骤然炸裂在耳侧,几乎要他不能动弹。
阔刀势比千钧,迎着步闲庭的脑袋就劈砍下来——七年行走于阴影中的本能让步闲庭于千钧一发之际抬刀抵挡,闲庭刀与两把阔刀猝然相击,发出刺耳的铮铮之响。
那一击力道极大,几乎让步闲庭难以招架,从虎口到手腕都泛着撕裂的酸麻。
只是那些都不要紧——那些都不是要紧的。
他面具之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怒目圆睁要取自己性命的贼首,那个让掷春殿搜寻多日,定要杀之无赦的乱臣贼子——
是他久未谋面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