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我感恩戴德,对余白悔不当初?还是钦佩与李敬川的神机妙算,以大局为重?”
“又或者只是因为我是个将死之人,你认为便可以无所顾忌了?”
他哼出一声冷笑,对着陈首乌神色不明的脸道:“可惜我爹不让我死,所以哪怕苟延残喘,哪怕只能在掷春殿当一个行尸走肉,我都会活着。”
那点星火已经烧进了他的眼睛里,点燃了死寂多时的瞳孔。步闲庭似乎有点不管不顾的疯癫了:“我的刀会一个个架到你们的脖子上,没有人能逃得掉。”
他费力地喘着气,彻底死掉了表面的伪装后神色却是鲜活得过了分的凌厉,“步家的债我会讨回来——向你们所有人!”
最后一句话尾音撕裂,步闲庭咳出一口血来,行将就木地粗喘着气。而陈首乌只是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末了长长叹了口气。
他朝一旁扔了个什么东西,淡淡说道:“认识吗。”
那是个圆滚滚的东西,骨碌碌滚到了步闲庭手边,步闲庭艰难地喘匀了气,目光落在上面的一瞬间动作便像被定格了一样。
那是被自己放走的云山十二寨囚俘的脑袋。
陈首乌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他略微俯下身,话音里不辨喜怒:“是罗氏的人动的手,他们沿着这家伙的踪迹顺藤摸瓜到了云山十二寨的一处藏身点。”
“一共十二条命,全死在了那里。”陈首乌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不放走他,那他的手足兄弟还有可能保住性命?”
步闲庭脑袋发懵,耳鸣声几乎占据了他能听到的一切——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要向掷春殿复仇的决心突然都哑了火。
那颗脑袋几日前还不自量力地说要护住步闲庭,说叫他千万小心——到头来却是自己先落了地,脖子上的切口处是狰狞的刀痕。
那双灰色浑浊的眼睛正在看着步闲庭,明明没有任何焦距,可步闲庭却不由自主地陷进了那一片无底的深渊中。
那所谓复仇的决心以燎原之势侵蚀了他的理智,到最后酿成一股浊气横亘在喉头。步闲庭岌岌可危的理智终于断了线,他猛地朝陈首乌一扑,丝毫不顾四肢沉重的枷锁似的破口大骂:
“混蛋!你们这群混蛋!”
“杀我步家上下数十口还不满足!还要牵连其他人进来!”
“不得好死!你们都不得好死!”
陈首乌皱眉,只当他是疯了,不冷不热地应声道:“杀他们的不是我,是罗氏的人——或者说,是你亲手把他们送上了绝路。”
不过步闲庭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了——这几个月来接连不断的高压已经足以掀起滔天的反扑之势,而地上的那颗脑袋就是最好的引信。自亲手杀掉步平康起就被压抑的怒火轰轰烈烈地烧干净了闲庭刀所有的思绪,他近乎是走火入魔地紧盯着陈首乌,视线将他剜了一次又一次。
对于这种人是讲不了道理的,陈首乌自然知晓这个道理。
“可惜了。”他不知有几分真情实意地说到。“威风凛凛的闲庭刀最终居然落得个疯病走火入魔的下场,说出去该多叫人唏嘘。”
他施施然向后退,全然不顾因步闲庭挣扎而铮铮作响的铁链,仿佛打定了主意他没法从这里自在着出去——步闲庭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些什么,但大多时候都是无意义的怒吼,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一腔怒火该对谁发泄。
“你就当是给客离刀开了路吧。”他这么说到,“如你所愿,为了稳住庄客离,你确实不能死,但有些时候死是最好的结果——你的命始终都拿捏在掷春殿手里,你和他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们会推举他为新一任枭翎,余白是时候从那个位子上下来了。”陈首乌转身离开牢狱,最后给了跪在地上状若疯癫的闲庭刀一个颇为怜悯的眼神。
“好自为之吧,闲庭刀。”
步闲庭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猛地一扑,坚实的铁链被拉成一条颤抖的直线。
“陈首乌!”
他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可回应的只有地上那颗灰白的头颅。
大抵是失血过多,只过了片刻紧绷着的步闲庭就狼狈地栽倒在了地上。
在那之后,他就再记不得什么了。
李敬川的确如了他的愿,闲庭刀不会死,会被当作一个筹码继续活在血牢里牵制客离刀——或者说下任枭翎。只吊着一口气活着,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被算计进了掷春殿的大局里。
而老天大概是终于愿意垂怜这个步家最后的小公子,在步闲庭神思幽幽转醒时,竟意外地发现身上的枷锁都被人解开了。
他不知道是谁干的——老实说,那个时候的步闲庭已经没有太多力气思考些什么了,他几乎是走火入魔地凭借本能行动,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力一推血牢大门,那扇门竟然就那么被他推开了。
步闲庭两眼发直,耳边全是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跑出去,逃出这个要把自己彻底吃干抹净的地方,然后隐藏在暗处,把他们那群人一个个……
他的动作猛地停下来,身前的一方矮矮的木桌上正放着那把闲庭刀。
多凑巧,多幸运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