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蹲在天台通风管道的阴影里，嘴里叼着的薄荷糖在舌尖滚来滚去。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地看到沈砚之坐在天台栏杆旁的背影——挺直的脊背，微微低垂的脖颈，还有手中那个千篇一律的三角形三明治。
这已经是周延连续第七天跟踪沈砚之的午餐时间了。七天，七个三明治，除了生菜和番茄酱的配比略有变化外，简直像复制粘贴一样单调。
“又吃这个？”周延小声嘀咕，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沈砚之咬了一口三明治，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另一只手还在翻看物理竞赛题集。阳光透过他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每一口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咬合三次，停顿两秒，再咬合三次。
周延突然想起初中时，有次体育课沈砚之低血糖晕倒，校医说是因为长期饮食单一导致的营养不良。当时他以为只是偶然，现在看来……
“喂，躲这儿干嘛呢？”
一个声音在耳边炸开，周延差点跳起来。孟瑶蹲在他旁边，手里捧着一盒章鱼小丸子，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
“嘘——”周延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点！”
孟瑶眨眨眼，顺着周延的视线看去，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在偷窥学霸啊？”她压低声音，“论坛上说你俩冷战了，真的假的？”
周延没回答，目光黏在沈砚之手中的三明治上。那人正把最后一口食物送进嘴里，喉结轻轻滚动，然后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连喝水的量都像是量好的，不多不少正好三口。
“他每天都吃这个？”周延突然问。
“嗯哼。”孟瑶点头，“从我认识他起就这样。上学期我试过给他带便当，结果他礼貌地道谢，然后……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她做了个鬼脸，“附带一张营养成分分析表，说油脂超标。”
周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想起上周在沈砚之家看到的冰箱——除了矿泉水和全麦面包，就只有半盒过期的低脂牛奶。
“对了，”孟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粉色饭盒，“要不要尝尝我新做的玉子烧？”
周延盯着那个印着卡通猫咪的饭盒，突然灵光一闪：“孟瑶，帮我个忙。”
“啊？”
“明天多做一份便当。”周延的眼睛亮得惊人，“要荤素搭配，加粗粮米饭，还有……记得放一点蜂蜜芥末酱。”
孟瑶眯起眼睛：“你想干嘛？”
周延咧嘴一笑，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做个实验。”
第二天中午，沈砚之刚打开天台门，就看见一个粉色饭盒端端正正地摆在他的“专属座位”上。饭盒下压着一张便签：
「给沈学霸的特别营养餐要全部吃完哦！(?????)?——孟瑶」
沈砚之的手指悬在饭盒上方，犹豫了足足十秒钟才掀开盖子。香气扑面而来——金黄酥脆的炸猪排，翠绿的西兰花，嫩滑的玉子烧，还有一小团捏成猫咪形状的杂粮饭。角落里甚至摆着三片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
“这……”
沈砚之环顾四周，天台空无一人。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猪排，温度刚好，不烫不凉。便当旁边还放着一小瓶自制柠檬茶，标签上写着“低糖版”。
“太夸张了。”沈砚之自言自语，却还是拿起了筷子。
躲在通风管道后的周延屏住呼吸。他看着沈砚之夹起一块猪排，沾了沾旁边的蜂蜜芥末酱，送入口中。那人咀嚼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眉头微蹙。
“怎么了？不好吃？”周延在心里呐喊，手指不自觉地掐进大腿。
沈砚之放下筷子，盯着酱料看了很久，然后重新尝了一口。这次，他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像是困惑，又像是怀念。
周延知道为什么。那个蜂蜜芥末酱是他特调的配方：四分之一勺蜂蜜，半勺黄芥末，再加一滴柠檬汁。和三年前沈砚之住院时，他匿名送到护士站的酱料一模一样。
“应该……不记得了吧？”周延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当时他特意让护士说是医院餐，还编了个“营养科特供”的谎话。
沈砚之突然转头看向通风管道方向。周延赶紧缩回阴影里，心跳如擂鼓。等他再探头时，沈砚之已经吃完最后一口饭，正用纸巾仔细擦拭饭盒边缘。
“谢谢。”沈砚之对着空荡荡的天台轻声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周延捂着胸口蹲下来，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他摸出手机，给孟瑶发了条消息：
「成功了！明天继续！」
孟瑶秒回：「酱料配方发我，还有……他刚才什么反应？」
周延犹豫了一下，打字：「他认出来了。」
一周过去，“孟瑶的便当”已经成为高二七班最热门的话题。每天中午，同学们都会好奇今天沈砚之会收到什么创意料理——熊猫饭团、星空布丁，甚至还有一次是分子料理风格的泡沫汤。
“今天又是什么？”贺言伸长脖子，看着沈砚之拿着饭盒走向天台。
“法式红酒炖牛肉。”孟瑶骄傲地宣布，“配迷迭香烤土豆和……”
“停停停，”上官翊转着车钥匙打断她，“你什么时候报的烹饪班？上周不还只会煮泡面吗？”
孟瑶神秘地笑笑：“秘密”
角落里，周延正偷偷往书包里塞一本《五星级主厨的私房菜谱》，书页间还夹着几张手写笔记。昨晚他熬夜到三点，就为了试验红酒炖牛肉的火候。
“延哥，”程野突然凑过来，“听说沈学霸昨天把便当拍照发朋友圈了？”
周延手一抖，书“啪”地掉在地上。他急忙捡起来，耳根发烫：“是吗？我没注意……”
“装，继续装。”贺言一把抢过那本书，“哇靠，《私房菜谱》？你该不会……”
周延扑上去捂他的嘴，两人扭打成一团。就在这时，教室前门出现了一个身影——沈砚之端着空饭盒走了进来，目光直接锁定了打闹中的周延。
空气瞬间凝固。
“孟瑶。”沈砚之走到孟瑶桌前，递过洗干净的饭盒，“今天的牛肉……火候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但全班都安静下来听着。
“啊？哦……谢谢！”孟瑶慌乱地接过饭盒，偷瞄了一眼周延，“其实那个……”
“酱料配方很特别。”沈砚之继续道，目光却转向周延，“和三年前市立医院营养科的配方一模一样。”
周延的呼吸停滞了。沈砚之记得。他居然真的记得。
“我查过了，”沈砚之推了推眼镜，“市立医院从来没有营养科特供酱料这一说。”
教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着周延，等待他的反应。
周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喂！”贺言想追，被孟瑶拉住了。
“让他静一静吧。”孟瑶叹了口气，转向沈砚之，“其实那些便当……”
“我知道。”沈砚之轻声说，“他的手背上有烫伤的油点。”
周延在篮球馆呆到天黑。他机械地投着一个又一个三分球，直到手臂酸得抬不起来。篮球砸在地板上的回声在空荡荡的场馆里格外刺耳。
“就知道你在这儿。”
沈砚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周延转身，看见他逆光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个粉色饭盒。
“你来干嘛？”周延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沈砚之走进来，把饭盒放在长椅上：“还给你。”
“那是孟瑶的……”
“周延。”沈砚之打断他，“为什么要撒谎？”
篮球从周延手中滑落，砰砰砰地滚远了。他盯着自己的球鞋，上面还有昨天炸猪排时溅上的油渍。
“因为……”周延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上次收下孟瑶的便当了。”
沈砚之愣住了。
“我只是……”周延踢了踢地板，“想让你吃点好的。”
月光从高窗洒进来，照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像一条银色的河。沈砚之突然走向周延，在他面前停下。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和……蜂蜜芥末酱的气息。
“明天开始，”沈砚之轻声说，“直接给我吧。”
周延猛地抬头：“什么？”
“便当。”沈砚之的耳尖在月光下泛着红，“不用假借孟瑶的名义了。”
周延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你……你知道是我做的？”
“第二次就发现了。”沈砚之指了指周延的手腕，“你的护腕上沾着味淋的痕迹。”
周延低头看自己的护腕——确实有一块深色的污渍。他傻笑起来：“那你还吃？”
沈砚之转身走向门口，声音飘在夜风里：“……味道不错。”
周延追上去：“等等！明天想吃什么？我可以做……”
“随便。”
“那红烧排骨怎么样？或者清蒸鲈鱼？对了，我新学的舒芙蕾……”
“周延。”
“嗯？”
沈砚之在月光下回头，嘴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别放胡萝卜。”
周延站在原地，看着沈砚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摸出手机，给孟瑶发了条消息：
「明天能把你的饭盒再借我用用吗？」
孟瑶秒回：「早给你准备好新的了！情侣款怎么样？(≧?≦)?」
周延笑着锁上屏幕，抬头看向夜空。今夜的星星格外亮，像是有人在天幕上撒了一把碎钻。
他想，明天一定要在便当里藏一张纸条。就写……
“多喝热水”好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