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恶种吗?
这个时间点莫名出现在雪原上的东西,即便不是恶种,想也不会是人类。
“有东西,在我们后面。”盛襄说。
绳子松开后,伛偻女人和少年犯都没动,只有那疯孩“哈哈嘎嘎”,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那个“东西”解开了绳结,却没有下一步了。
它就在这里,盛襄闻到了它。
起初那气味极淡,淡到本该不会被察觉,奇怪的是,盛襄越关注,气味越发明显。他无法确定这是否就是它的信息素,这抹暗香确确实实勾起了调香师最大程度上的探究欲。
盛襄的鼻子经受过专业训练,能准确辨别任意一款香水中90%以上的香料来源,这次却连一味材料也判断不出,就像常说的那句话:人不可能想象他们没有见过的东西。
宇宙,黑洞,奇点。
只能类比这一类虚无的联想。
只是放松片刻,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就从骨髓里向外扩散,寒风吹过皮肤,盛襄不由战栗,就好像饮下了放大感知的秘密药水,站在夜晚的荒原中,将恐惧也扩大了十倍。
过了许久,那东西依旧没有下一步行动,难道,它特意松开绳结,是为了“放生”?
即便它真是这个意思,盛襄也不能走。且不提他的眼球上戴有特殊定位镜片,必须进入恶种的生育基地,就算他真有逃跑的心,这茫茫雪原又哪里是开11号能走出去的?
“喂!”盛襄一开口,口腔里灌入一口刺骨寒风。这下子口鼻大开,那气味更是争先恐后钻进鼻腔。
盛襄仰着脖子,被那无孔不入的气息侵占他每一个毛孔,仿佛失去了对自己的身体的完全掌控……整个空间很快都被这种空寂的味道填满了,他在渴望着什么,想要被抚摸,想要温存,甚至想要被更彻底地享有……
仅存的理智让盛襄意识到危险。他用力将手指陷入手背皮肉,吃痛后那铺天盖地的控制感才稍显颓态。要想抵御气味入侵,他的意识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警惕、十二分的清明。
——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
盛襄牟足了劲往前走,后一条腿陷在雪中没来得及拔出,前一条腿已迈开步子,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摔去。
本来摔进雪里也没什么,身后却有股力道先一步拉住他。
这一倒非同小可,盛襄低头一看,围在他腰间的竟是几条水母触手般泛着淡淡的萤蓝光点的软条状生物,此情此景,当真梦幻又奇诡。
伛偻女人大叫:“鬼!有鬼!”
夜色之中,发亮的触手可不是如同一簇悬在半空的鬼火。
鬼使神差地,盛襄伸手摸了上去,他直觉这份美应当不是传闻中以欲望为生、残忍麻木的恶种所拥有的。
谁又能想到,那软条状生物竟像含羞草一般,指尖一碰就迅速缩回,无端给人一种可怜巴巴、小心翼翼的感觉。盛襄的视线追着那光回头看去——
背后已空无一物。
那乱人心神的气味也随之消失。
“你们闻到了吗?”盛襄询问同伴。因为如果侵犯他的气味来源于alpha的信息素,那么在场的omega理应比他的反应更加强烈。
得到的回答却是,没有。
若不是他冻坏鼻子出现臆想,应该只有他一个人闻到那个气味。
盛襄琢磨不出这是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念拉菲的脑子,要是他在,或许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吧。
片刻后,一架飞机停在了雪鸮巢穴前,飞机的探照灯比送行者的手电筒亮得多,这才照出了巢穴的全貌:雪鸮将猎物的枯骨堆砌成山,形成一个放大版的鸟巢,有的头骨还未完全风化,垂下几片干枯的头发,招魂幡那般阴森森地飘着。
刚才一片漆黑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么看才觉得后怕。盛襄把惊叫吞进肚子里,只当身边一个是女子,一个尚年幼,纵然他的胆子也只有那么一丁点,也得怂人装大胆,不能乱了军心。
下一秒,他才知什么叫崩溃早了。最先从飞机上下来的那个类人恶种从远处走进,这一眼,盛襄的嘴巴不由自主张到最大。
“呕!!”
只见成年男性那敦实矮胖的躯体上放本该是头部的位置,生出三张血盆大口,那三张肉嘴里还各自套嵌着数个蠕动的肉团,如同嗷嗷待哺的无毛鸟。肉团竟还套着更小的肉嘴,它们弹出脑袋相互纠缠,发出“沙沙沙”的噪音,如同正在进行无休无止的争吵。
伛偻女人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喃喃道:“口舌之快不可逞,莫与他人争高低。”
宿主的欲望滋生出恶种,这名恶种在异变之前,恐怕就是个吵架总想压别人一头的人,这才异化出这么多张各执一词的碎嘴。
方才逃跑的疯孩很快就被另一个手臂处生长出铁链的恶种逮住了。疯孩好似不知道害怕,被铁链拴住后又自己跳起来,摔在雪里打着滚,嘴里喊着:“好热啊!我被烧死啦!”
这一摔,怕是脚趾头冻掉几根也感觉不到。
“他快冻死了,你们也不想现在就凭白死一个新娘吧?”盛襄这么对恶种说着,恶种就准备去点火取暖,盛襄摆摆手,直接搓了一团雪跑过去,用雪在疯孩身上揉搓。
“别怕,我给你降温,你又活啦!”盛襄以前看电视剧学到,冻僵的人只能拿雪揉敷,慢慢缓过来,万万不可直接靠近火烤。就好比冻透了的白菜萝卜只能放空气里解冻,要是直接放在火边暖,顷刻就会化成一滩烂泥。
这二十来岁的小疯子,智商大概只有三岁,谁都不在乎的命,分化成了omega,还要被榨干仅剩的生育价值。大冷天竟也没人想到给他穿一层厚袜子。盛襄一通揉搓,疯孩渐渐平静下来,抱着盛襄的胳膊迷迷糊糊睡着了。
女人见小疯子被救了回来,愤愤道:“这孩子活着还要继续受难,倒不如埋在雪里,至少是干干净净地走!”
盛襄没说什么,对他自己来说,总还是先活下去更好。
天刚破晓,新娘送到。
经过一夜音速飞行,飞机一路开进室内的平台。室内的空间被分割成一间间井然有序的房间,看起来很像是一所普通的育婴所,只不过房间的门板用的是极厚的金属板,一星半点的声音都传不出来,走廊上一片寂静。
盛襄趁前头的恶种不注意,偷偷摘下典狱长交代的隐形镜片,镜片本身无法发出电磁信号。但这是一种高科技信号反射装置,只要压碎镜片,其上的纳米集成版受压损毁,最近的信号发射站无法检测到这枚镜片,便能获取到信号消失处经纬度范围的情报。
就在这时,一股极大的冲击力突然将盛襄轰到十米外的墙上,而走廊另一头的恶种有一对极长的变异兽爪,利爪收回,盛襄如同被抽了脊髓,软瘫在墙边,手臂和大腿上汩汩留着血。
另一个前后长了两对疱状眼球的恶种踩着一双高跟,“噔噔噔”走到盛襄面前,质问:“你在拿什么东西?”
盛襄摇头:“没有,我眼睛痒。”
“那不如挖了你的眼睛?”
“没有就是没有!”
那镜片极小,又是透明的,摔在地上后便找不到了。两个恶种看了一圈也确实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物品,便打消了疑虑。
奈何恶种这种生物,不存在任何理性和信用,他们最大的乐趣便是看别人受罪。在他们看来,盛襄固然不能死,但在玩不死的前提下好好折磨一番,也不失为早班人的一桩乐事。
多目恶种故意说:“我找到你带进来的东西了,不听话的omega就要受到惩罚!”
盛襄有一双罕见的蓝眼睛,如果就这么抠出来,无疑会损毁他作为交易品的价值。
于是恶种去旁边房里拿来一支针管,按住盛襄,将未知液体注射进他的太阳穴,没过一会儿,盛襄便大叫起来。
“你们给我打了什么!?”
这样的反应让恶种无比受用,长臂恶种舔了舔那赤黑兽爪,动情地品尝盛襄的血,“啊!他真可爱,还是玫瑰味的,绝对的热门款。”
盛襄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失血过多导致他提不起精神,大概感觉到伤口处简单处理了下,然后浑浑噩噩地被送到了另一个地方,待他清醒一些,发现双手被高高吊起,脚下更没有着落。
那一针药剂剥夺了他的视觉,眼前并非想象中的漆黑,而是一片虚无,是用语言无法描绘的颜色。
时间被无限拉长。盛襄仿佛进入了一个非现实的空间,他看到了无数光锥。时间的方向就是光锥的方向,空间则是所有其他方向的集合点,空间与时间相互垂直,在没有引力影响的四维空间,所有光锥朝向一致……他回到了过去的一瞬间,同时也是现在的一个点,是他要去向的未来——
他回家了,妈妈来接他。
“盛襄。”
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就在这里,把他拉回来。
标标准准的“盛襄”两个字,好像已经很久都没人这样叫过他了。
“你是真实的吗?”盛襄哽咽,“如果不是幻觉,请抱我一下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