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丧环只有0.1%的容错率。”穆野说。
低容错率意味着极高的错杀率,为了防止畸变,哪怕感染者产生了正常的负面情绪,都有可能被当成畸变的前兆而自爆。
盛襄干咽口水,手指下意识地摸鼻子,快把鼻梁搓破皮。
“亚历山大,将死者的失丧环送去失丧环管控中心检验。”穆野对副官道,“再通知主城的感染者管理局排查雪原流放者的失丧环信号情况,随便找个理由,不要告知真实情况,让他们尽快传一份检修报告回来。”
“是,长官。”
副官走后,盛襄小声问:“我可以走了吗,长官?”
穆野:“急事?”
盛襄连忙摇头。
他很害怕。感染者本就是一群已经社会性死亡的人,一旦确定他们会对更多人的利益构成伤害,他们一定是被舍弃的那一方。
这是一双格外干净的蓝眼睛。穆野光是看盛襄的眼睛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如果我不在意这座城,我会立即上报异常情况,然后由基地派专人调查。”
盛襄抬眼:“您的意思是,您在尽量保全我们?”
“为什么不?我在这座城呆了四年,比我在任何一个地方呆的时间都久。”
盛襄:“您以前经常换地方住吗?”
“嗯,逃难。我待过的城镇有的闹饥荒,有的成为了恶种的辖区,能跑的人就都跑了。像霍尔曼基地主城那样固若金汤的大城市世界范围内都屈指可数。大多数人从出生起就要做好经常换地方的准备。”
穆野出生清贫,一步步爬上来的。为人如何各人有各人看法,但他在工业城的政绩确实挑不出毛病,他是个实干家,工业城里的老人都对这位典狱长赞誉有加。
“工业城的发展靠的是每个人,重新招募新人、培养新人也很麻烦,于情于理我都不想自断臂膀。”
过去被派来荒原的将官都想着走个过场尽快回去升职,难得穆野拿这里当回事。
有典狱长的态度在,至少感染者不会这么快被下死刑通知。盛襄心里想着不能太逾越,却还是忍不住问:“在您心中,失丧环的故障率达到多少个百分点,就需要肃清感染者?”
这就相当于现实中的“电车难题”了,火车失控刹不住车,面前的轨道上,是多数人的利益,而岔道上是少数感染者,到底要不要扳动扳手,牺牲少数拯救多数?
若是按照基地的价值观,多数人的利益势必排在前头。但现实只会比电车道德困境更复杂。因为失丧环的故障本身就是概率的叠加,有一定程度的错杀,也就是说有可能杀了一拨人后,发现火车压根就没失控。
20%,10%,1%……还是0.1% ?
穆野沉默片刻,回答:“具体数字需要与失丧环专家商议后决定。但不到最后关头,我会优先个体排查。”
“谢谢长官!”盛襄弯腰道谢,发自内心的,很难得觉得自己像个人那样被对待。
穆野的眼睛又弯了弯,似乎觉得盛襄很有意思或只是单纯好笑,“不过你得留下,事情查清楚前你没有人身自由。”
说完果然看到了盛襄从雀跃到蔫巴的完整表情变化。
失丧环携带者发生畸变的事决不能传开,否则会在工人中引起恐慌,恐慌是传染性更强的病毒,会带来暴|乱、再带来无差别镇压,生死面前的不平等永远能激发出人心中最大的恶意。
“可我马上就要出院了,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就算你一个字都不说,有心人很容易就能套出你的话。”
“我有这么蠢!?”
穆野的眉头动了动,这意思很明显了。
盛襄冷笑,把自己身上的“男人的功勋”指了一圈,拍着胸脯道:“我一个人在白塔,干倒过两个恶种!”
穆野:“哦。”
盛襄还想再挣扎几句,谁知典狱长还有工具,下一秒,穆野就解下了腰间的手铐。
盛襄反应奇快,闪躲道:“我是伤员,我立了功,我救你老婆!坚决服从组织命令没有异议!”
好家伙,跪滑的速度比解手铐的速度还快。
好个怂货。穆野嘴角一抽,默默把手铐放了回去。
如果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这是盛襄穿越后世界观发生的巨大转变,他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已经堪比小强了。于是接受了被软禁的事,接着问:“这段时间我住哪儿?能给我安排一间有热水的房间不?”
?住酒店吗?
穆野倒还没想过把盛襄放哪儿,目的是把他和其他人隔离开来以防刚才的事走漏风声,那么工厂的宿舍肯定不能呆。直接关进监狱又不太符合司法程序,似乎只有实验大楼比较合适,空闲的房间多,而且往来人少。
“住实验大楼吧。”穆野顿了顿,“给你安排一间没人用的实验室。”
盛襄“耶”了一声。他前世在化学院读研时,就住过实验室。有的实验需要人二十四小时盯着,干脆就在隔间里放张床。而且为了实验安全,实验室通常会安装冲洗设备,这下说不定连单人淋浴都齐全了。
“那我要化学实验室,就要我之前调香的那间可以吗?”
盛襄的心情写在脸上,可他的脑回路又非常难以理解,这是他身上十分矛盾的点,穆野答应了他。盛襄就真诚感谢并送上祝福:“你是个好人,祝你和兰登长长久久,一生一世!”祝你头上别长草。
穆野没听出这是句祝福,因为很少有人会祝一个Alpha只守着一个老婆。“什么长长……久久?”
“爱情啊!”盛襄信誓旦旦道,“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穆野:“……”
这年头天真单蠢已经够惨了,还是个史前恋爱脑!
-
打着病重转移治疗的幌子,盛襄搬进了实验室,每天有人送两次饭,等到了时间能送他去趟医院拆石膏,除此之外的时间都只有他一个人。
盛襄想起了兰登信中说的「我们逃吧」不由扼腕叹息,压根轮不到他来选啊,现实直接教他做人。
两千扣先锋任务的赏金已经打进了他的手环里,盛襄抱着手环犹如钱还在人没了的老富翁,惆怅地坐在墙角,看着自己用粉笔画出来的窗。
日子一天天过去,典狱长一直没有来告诉他失丧环的检测结果,废弃的实验室外永远悄无声息,盛襄每天对着粉笔窗干嚎,闷到想在月圆之夜化身狼人。
好在实验室里有之前遗留的丰富材料,要是缺什么也可以向送饭小哥提,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万事皆可跑腿——他找到了两千块巨款的用途。
给债主酸笋Alpha研发一瓶麻辣O的香水,既然无法改变臭,不如给他找个灵魂伴侣小老婆,双倍的臭变成香。
给拉菲开发烈酒香,虽然拉菲的葡萄味也很好闻,但他还是想满足拉菲装逼说自己是红酒味大猛A的愿望。
甚至还想模拟奇迹的味道,那种伴着淡淡海盐熏风的空寂宇宙,没办法单纯通过人工调制还原,只能仿个七七八八,提醒他不要忘记。
在普鲁斯特效应中,盛襄竟通过自己调制的奇迹香水追溯到那些模糊的记忆,他习惯记住快乐而非悲伤,因此梦到奇迹吃苹果,在睡梦里咯咯笑。[1]
笑着笑着,就因感觉到脸上湿漉漉的而醒转,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触碰他的鼻尖。
睁眼一看,压在石膏上的竟然是与他鼻尖相对的小狗!
“白……白雪!”
小狗的体型比上一次见大了不少,从小博美的大小变成柯基的大小,毛发依然洁净如雪,隐约有几颗莹蓝色的粒子在毛发上跃动。
盛襄一把搂住白雪,举起小狗爪子,深深吸了一口。
“白雪,我好想你!”
小狗:“Ma!”
还是熟悉的叫妈。
盛襄有点感慨,分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死亡,变异,战争,牺牲,孤独……在见到白雪的这一刻决定将发生的不好的事都留在身后。小狗不说话,他也不发声,他抱小狗看月亮。在这个崩坏的世界,小狗治愈了一切。
墙上的假窗看腻了,地下无月光,哪里看月亮?
他开着小灯睡,里面亮,外头黑。
门上破了一个大洞,像一轮黑色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