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三一,又叫做“三位一体”,本意指的是上帝化身的三个位格,即上帝圣父、圣子耶稣和圣灵。父是创造者,子是救赎者,圣灵是启迪者。
织田葵解释说,在愚者教教义中,父是洞悉万事万物的先知,祂为子民安排未来,子民便无需思考;子是修成正果的愚者,通过清除大脑中一切“污垢”的方式让灵魂抵达永恒的彼岸;而圣灵的意义最不明确,书上只提到说,世界上有某种神秘的“物质”能实现人类终极的愿望。
宗教本是流动的概念,许多古老的宗教都在演变的过程中相互影响,新兴的借鉴旧教经典,再逐渐演变出自己的纲领。盛襄不着边际地想,愚者教建教也才二十年不到,当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赶上了复兴纪元的反技术思潮。
紧接着,只见织田葵的嘴巴开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盛襄早已习惯了船上的规则,了然道:“织田小姐,你刚才说的话被‘屏蔽’了。在这里,任何有可能破坏这个生态的语言、文字都会被抹去。”
织田葵倒吸一口气,她确实在向盛襄说明自己登船的途径,“怎会如此……难道真的有‘洞悉万事万物的先知’?”
“可能有吧。不过,至少赫伯号上的一切,应该不是出于伤害我们的目的而存在的。”眼见因重逢而昂扬起来的气氛渐渐又低落下来,盛襄安慰众人,“先不说这些,距离天亮只有几个小时了,先抓紧时间休息。”
织田葵等了十年,也不在乎这一时三刻,道了声“晚安”,回房歇息去了。
将主卧分给女士后,盛襄自觉把被子搬到沙发上,将另一间卧室让给岳庸白。
关了灯躺在沙发上,头痛果然再犯。摄入过藻香之后,盛襄一思考就会头疼,似乎只有刚才没有出现这种情况。莫非是因为对被标记过的他而言,奇迹的信息素仍是比藻香更强的精神入侵吗?盛襄辗转反侧,忽而看见黑漆漆的前方长出一对反光的眼睛,当即转醒。
“奇迹?”
岳庸白打开台灯,说听见他在呻|吟,问有没有事。
盛襄贪婪闻嗅空气中的信息素,“嗐,没事,睡着了就好。”
岳庸白直接在沙发边坐下。盛襄愣了愣神,这双眼实在特别,看上去不完全像人类,也不单纯像野兽,透过它,好像可以看到一个干净的小世界。
“刚才我在,你不会难受。”
盛襄扣了扣头皮,无奈承认:“其实早在两天前,我是指,在这个空间里我感受到的‘两天’。在甲板上,我闻到了你的信息素。”
岳庸白抬了抬眼,他之前确实在赫伯号上搜寻盛襄的下落,只是游轮上人声鼎沸,怎么看都是一座正常运营的豪华游轮。
信息素打破了时空介质,似乎也证明Enigma留给Beta的标记成为了一种无法摆脱的联系。这种联系无视主体意愿,强硬地留存下来,成为了一种生物本能。
卧室的床够大,盛襄清楚地知道,只是共享卧铺而已,就像他和拉菲、候鸟也曾在没有暖炉的雪夜里相依取暖。
“你的信息素会影响我。还是保持距离吧……”盛襄眼帘半垂,“总之我很抱歉,之前我对你做的事……那并不是我的本意,抱歉……”
岳庸白返回房间取了一张毛毯,直接铺在地上:“我睡了。”
盛襄脑海中闪过一些电视剧中明明走几步就有棚子,主人公却偏要站在外头淋雨的神奇桥段。等他真纠结起今晚睡哪儿的问题,又觉得两个男的这样太扭捏、太刻意,干脆道:“算了,都进屋睡。”
套房的床上摆着许多枕头,盛襄抽了两个大的放在大床的中位线上,出于担心自己在意识混沌状态下更容易受到信息素吸引,好心提醒道:“奇迹,我不保证我睡着后会不会被你的信息素影响,要是我越界骚扰你,你随时揍醒我,我绝对不怪你。”
岳庸白愣了下,点点头,盛襄便安心熄灯道,“晚安。”
黑暗中,岳庸白说:“盛襄,你大可不必在意我的感受,我几乎没有‘感受’。睡在哪里、舒不舒服,对我来说都一样。”
“一个能说出想要‘完整的灵魂’这种话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感受?我觉得你比多少浑浑噩噩活着的人都更懂得感受!”盛襄听到他竟然这样说自己,在被窝里就摩拳擦掌起来,又想起游戏公司仗着人造人不受法律保护侵犯他的肖像权,军方高层理所应当让他去前线卖命……“奇迹就是什么都不在乎,才会被人欺负!”
被人欺负。
岳庸白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这个词用在他身上。追捧他的人如山如海,距离和幻想激发了虚构的狂热;利用他的人也很多,他也不介意;好像只有这个保护欲过剩的普通Beta,会这样想。
岳庸白转过身,隔着枕头好像能看到盛襄气呼呼的样子,不由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说时迟那时快,盛襄一把丢掉枕头,借着天窗洒下的微弱月光,瞪大眼睛——
“你刚才是笑了吗?”
岳庸白翻了个身。
那一声轻笑,勾起盛襄无穷的好奇。岳庸白从没在他面前笑过,他甚至怀疑这具雪原特产千年冰雕,是不是出厂设置忘了设定表情?
本来就超出了熬夜犯困的临界点,这下,不解决这个好奇就更睡不着了。
“从前我导师叫我们拿好吃饭的家伙开会,同学们都拿着笔记本陆续到了,我一个人端着饭碗过去。哈哈哈哈……”
岳庸白倒是转过来了,只是依旧面无表情,“然后?”
盛襄的笑声逐渐变得尴尬,“啊...这是个笑话啊,我不是真的我。这笑话我笑了好几年呢,一点都不好笑吗?”
岳庸白沉默了几秒。
“如果你睡不着,不如讲讲你离开雪原后发生的事。”
于是盛襄用讲述传奇故事的口吻说到他如何在雪崩中脱线,又如何荒野求生,最终在灯塔遇到兰登获救。至于在奥德赛小镇上如何被黑心医生坑害全部不提。
“白雪是一只实验犬,应该和你一样,也经受过基因改造。它看起来很可爱,实际却很厉害的,要是没有它,我早凉透了。”明明一开始想讲的是笑话,说到这里声音却明显带了鼻音,“我都没有喂过它什么好吃的,它就把命都给了我。你说,狗怎么会那么蠢?”
“那多少好吃的,够换你的命?”
月华如水,波纹似练,岳庸白眼里竟流动着浅浅的笑意,盛襄看呆了,仔细看他的嘴角并没有弧度,只是眼底罕见地流露出快乐、放松的神态。
“多少都买不了,所以才说它是条傻狗……”
“可能只是因为你值得。”岳庸白似乎在用力搜刮贴切的语言,过了一会儿才在盛襄期待的眼神中确切道,“愿意为你付出,本质上都是因为他们觉得,让你过得更好的意义远大于付出的损失。”
那奇迹为我做的事,也是因为我值得吗?
那天在监狱里……
盛襄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在信息素的笼罩下脚踩云雾,有些飘飘然。都说人在经历生死后,心态多少会转变,比如以前他要是看到两个大男人亲来亲去的,肯定“啧”一声躲得远远的,但现在他想到那一幕,竟还在偷瞄奇迹的嘴唇。
润而挺,也是很软的……
这样一张脸近距离观看杀伤力巨大,盛襄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到鼻息都快喷到别人脸上了,才回魂一般,猛地闭上眼睛。
这是现实!现实!
盛襄用被子蒙上头,过了一会儿,困意上涌,他也终于安静下来。
卧室里有一扇玻璃天窗,正好能看到外面的天空,今夜漫天星空许清梦,不似人间。
岳庸白之于世间大部分风景,都是过客匆匆,平生鲜少能这样悠闲而满足地躺在安全的地方,看星星浪费时间。
那么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其实待在赫伯号上,也有很多好处。比如我现在衣食无忧了,也不用因为恶意病毒的事担惊受怕。”盛襄闷闷地说,“如果能研究出天堂藻的奥秘,是不是可以把香水开发成一种延缓病毒发作的药剂?那无数像我这样的人,就不用死了……”
或许是这段话说得相对隐晦,没有被自动消音屏蔽。
“算了,等我畸变了,你还是把我吃掉吧。”盛襄闭上眼睛,开始犯困,声音像是要飘到云层之上吹走星星,“那天,在监狱里……你说把你从前的好友吃掉了……是复制基因序列,对吧?Geist的特殊能力……那样你是不是还能在我死后,看到我……”
岳庸白修长的手指几乎盖住了盛襄整个脸颊,粗糙的指腹极轻地揉了一下脸颊肉,“没有人能变成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