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珠钗?”
傅翊眼神瞬间变冷。
虽然碧露说得不清不楚,可是他心里却已经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碧露这些时日以来的反常,与阮平有关!
她所说的珠钗,也与阮平有关!
碧露就伺候过阮平一个女主人,她能注意到又拿到他面前来说的珠钗,自然只会是阮平带过的。
阮平出事了!
傅翊迅速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话问的是碧露,可视线却一直定在周妈妈身上,周妈妈此刻的反应,比碧露还反常。
她的神色,简直可以用惊恐来形容。
周妈妈被他看得心脏急跳,很想说没有什么,没有珠钗,也没有其他任何事情,都是碧露在胡言乱语!
少夫人就要嫁入傅家了,八字都合了,新房也准备好了,表小姐都已经回家了,老爷和老夫人已经默许了。
公子会娶杨家小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她们何苦在此时说出阮平的事情,惹得公子不悦,惹得杨小姐不悦?
一旦公子因为阮平拖延婚期,杨小姐还不恨死了她和碧露?
周妈妈很想堵住碧露的嘴,让她不要说了,可最终,她还是和碧露一起跪了下去。
迟了,太迟了,碧露的那句话一出口,再阻拦也于事无补了。
此时再编谎话搪塞,只会惹得傅翊更加震怒。
周妈妈对傅翊的脾性非常了解,所以知道瞒不住之后,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其实,她知道得比碧露还要多一些,听说阮平的珠钗出现在了表姑娘的头上后,她虽没有去宅子,却悄悄去见了胡大娘。
她从胡大娘口中得知,老夫人身边的陈妈妈去了宅子,紧跟着阮平和小莲小翠就消失了。
周妈妈将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傅翊问道,脸色冷得犹如结了一层冰霜。
他从未注意过邢玉的着装打扮,所以也从未发现,邢玉头上竟然戴着原本属于阮平的珠钗。
阮平的珠钗会出现在邢玉的头上,只能说明一件事,邢玉,抄了那座宅子。
或者说,邢玉联合他母亲一起,抄了宅子。
那么阮平现在人呢?是否安好?是否还在宅子里?是否还在京城?
是否,还活着?
“碧露发现珠钗,是三个月前。”周妈妈抖着声音道,“但平姑娘失踪……已经近一年了,胡大娘说,当初,我们和修竹前脚刚走,陈妈妈后脚就去了宅子。”
一年,居然已经是近一年前的事情了!
“为何现在才说!”傅翊将手中的折子狠狠拍在桌案上,不等周妈妈和碧露回答,人已经大步迈了出去。
“我那时就想来回禀公子的,可是我心里害怕,害怕将来的主母对我不……”
碧露哆哆嗦嗦地解释道,她的话还没说完,傅翊早已跨出了房门。
他现在没有时间听这些缘由!
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阮平现在究竟如何了!
傅翊快马赶去了宅子,目之所及,只有一座荒凉的空院子。
屋子空了,砖瓦长草了,阮平亲手栽种的花草,因为无人打理,有的已经枯萎,有的开始野蛮生长。
曾经小巧精美的院子,早已不复原来的光景。
虽然门房一直在清扫,但久不住人的屋子,不免还是日渐陈旧,这座宅子,在一点点地腐坏。
傅翊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寻找,企图找到一点关于阮平的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桌椅摆放得很整齐,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仿佛,自他走的那日起,这屋子就再也无人居住。
床榻被褥被人收了起来,只剩空荡荡的床架子。
库房被搬空了一半,只剩一些笨重不好搬动的物什。
他留给阮平的都是好东西,一根珠钗就抵千两金,且多是京中独一无二的孤品,所以邢玉才会看得上,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带着出去显摆显摆。
他怎么就那么瞎呢?
傅翊懊恼不已。
碧露形容的那支珠钗,是他第一次带阮平出门的时候,亲自给她挑的。
但凡他多注意几分,一定能认出来。
十个月了。
阮平已经失踪十个月了。
十个月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着两个更弱小的丫鬟,该要怎么生存下来?
傅翊快步走到阮平的房间,挪开床架,撬开了床底的地砖,看到地砖下的匣子,他心中愈发惊惶。
门房说,阮平是自己走的,那为何没有带走她的私房?
打开匣子之前,傅翊心中闪过了很多念头。
或许,门房说谎了。
她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人赶走的,捆了手脚绑走的,或者……打死了抬出去的。
傅翊心中越来越害怕,连心脏都似乎停止了跳动,流淌在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没有一点温度,他双手冰凉,眼前发黑,险些一头栽了下去。
直到,他拿起匣子时,明显感觉到了匣子的重量不对。
他一把打开匣子,果然见里面是空的。
傅翊心中狠狠松了一口气,眼神也恢复了清明,血液也开始回暖。
是空的,是空的。
是空的,说明阮平走之前,还有时间带上私房,也说明,她大概率真是自己走的。
“找人把房屋都清扫出来。”他吩咐道,“只清扫,不要动里面的任何东西,尤其是书房里的东西。”
说完,跨上马鞍,径直返回了傅家。
“母亲,你把人弄去了哪儿?”一进门,他就质问道,“她向来安分守己,从未做过任何逾矩之事,我不明白,母亲为何容不下她。”
他来得突然,话问得也没头没尾的,傅母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没有第一时间往阮平身上想,疑惑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弄去哪里了?杨茹雪那女人失踪了?”
她心情畅快地道,“那也是她多行不义必自毙,与我何干?我虽厌恶她,但还不至于狠毒到找人掳走她!”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傅母怒气冲冲地道,“你现在为了她,都来质疑你母亲的品行了?”
陈妈妈在一旁戳了戳她,小声道:“不是杨小姐,公子说的,应该是那个阮氏女,那个,外室。”
陈妈妈已经提前收到周妈妈的通风报信了,知道傅翊已经知晓了阮平失踪之事,也知道他已经去过了宅子。
她刚才正想向傅母回禀这事,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傅翊就回来了。
听到是为了阮平之事,傅母立刻有些心虚。
“是她自己要走的。”她叫陈妈妈拿出了阮平的留信,替自己辩解道,“我只是想把她送回家去,谁知她不愿意。不愿意也就罢了,她还趁夜自己逃走了!”傅母越说越生气,“她把我们傅家当什么人了?十恶不赦歹人吗?简直不知所谓!”
傅翊快速看完了信上的内容,心里愈加安定了两分。
是阮平的笔迹。
“天下之大,我想去看看。”
傅翊反复看着这句话,心里又是痛,又有些想笑。
她这个小懒蛋,连门都不愿意出,竟也会有想去看看天下的心愿。
这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她选择离开,一定不是这个原因,只怕是被人逼迫,不得已才离开的。
傅家要送她回阮家村,她当然不愿意,但陈妈妈既然出现,她在宅子里也住不安生了,所以,只能一走了之。
“她被父母所卖,早已经无家可归。”傅翊叹声道,“母亲,为何就不能给她一个安身之所?”
“你现在是在怪我狠毒吗?”傅母气道,“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农女罢了,也值得你来质问你的母亲?她好手好脚的,走了也就走了,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
傅母实在生气。
儿子为了杨茹雪和她置气也就罢了,现在为了一个外室,也来和她争吵!
她这个母亲,在他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分量!
无足轻重。
他们就是这样看待阮平的,所以,连周妈妈一个下人都敢壮着胆子隐瞒于他。
就因为在他们心中,阮平只是一个卑贱的外室,还是一个被主子爷抛弃了的外室。
是他的错。
阮平今日所遭受的一切,全都是他造成的。
傅翊没与自己母亲争论,现在再来争论阮平的轻重与否,没有任何意义。
“还请母亲,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
临走前,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此后,他就重新搬去了宅子里。
宅子里有更多关于阮平的线索,更有利于找到她。
他一定要把阮平找回来,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她找回来。
他可以不见她,可以不想她,但是,她必须生活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要知道她过得安好,知道她身在何处,知道,她的所有事情。
否则,他将寝食难安。
在知道阮平已经不在京城的那一刻,傅翊只觉得整颗心都空了,根本考虑不了除了找她之外的任何事情。
什么婚事,什么懿旨,他通通都不管了。
他现在,只想找回阮平。
“派人去阮家村。”他一边翻阅着阮平的手作,一边吩咐道,“虽然她大概率不会回去,但还是去查探一番,问问与她相熟的亲友,看她有没有联系过他们。”
修竹点头应下,点了人,立即就派人去了。
“你再派一些人,去京城附近的各处道观寺庙寻一寻。”傅翊继续吩咐道。
虽然按照阮平性子,她不大可能会去过青灯古佛的日子,但万一呢?
世道艰难,走投无路的女子,最终大都会选择皈依佛门这条路。
阮平在这个世上,除了宅子里的人,就只认识软家村的人,傅翊实在想不到,她说的去看看天下,到底是去何处。
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向,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回她,无异于大海捞针。
傅翊翻遍了阮平留在书房里的东西,她写的随笔,她画的画,她做的一些小玩意儿,绣到一半的鸟翅膀……
没有线索,一点线索都没有。
都是一些出现在她生活中的日常东西,看不出她究竟会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是大漠孤烟的西北?还是小桥流水的江南?是冰雪飞扬的北方?还是日光和煦的南方?
阮平临走前,已经把她写的宜居城市清单烧掉了,留下来的,都是不会暴露她行踪的东西,傅翊很难从中推测出她的去向。
但他不肯放弃,以他了解的阮平,她不是一个喜欢随机应变的人,她能干脆利落地离开,一定是早就做好了一些准备,起码,是已经有了一个目的地,一条完整的路线规划。
既然是早就准备好的,那么,一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傅翊一头扎进了寻找阮平的事情当中,连婚事都顾不得了。杨茹雪左找他找不见,右找他找不见,最后在宅子里把人给堵住了。
知道傅翊已经搬来宅子住之后,杨茹雪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果然被她猜中了,傅翊,看上了那个女人。
为了找她,连婚事都不顾了。
“对不起。”见到杨茹雪,傅翊的第一句话,是道歉。
杨茹雪心中又气又恨,简直恨不得杀人,但她面上还是笑着道:“没关系,我都知道了,我不怪你,等成亲之后,我和你一起找她。”
她当然会一起找阮平,而且要在傅翊之前找到她,然后,杀了她!
杨茹雪自认为她已经退了很多步,已经表现得足够体谅了,傅翊一定会感动不已,进而对她感到怜惜愧疚,然后尽快和她完婚。
可她没想到,傅翊接下来的话,居然是要停止婚仪。
没错,是停止,不是暂停。
傅翊他,要取消婚约。